这时老猪倌家的后门被人打开,老猪倌拿着木凳从屋里出来,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把木凳放平靠着墙坐下。
老猪倌做的是给母猪配种的行当,所以村里人都称他为老猪倌,至于他的真实名姓村里人反而没多少人知道。
从我八岁时搬到这边开始,老猪倌就给我留下比较深的印象。
因为这老头没事时喜欢坐在后门跟邻居聊解放前的事,而他所说的事跟老师跟我们讲的有很大出入,甚至有些是截然相反的,所以那时我觉得这老头是个坏老头,只要他一开始跟人讲起以前的事,我都会赶紧离开,似乎生怕自己会被他的‘妖言’给蛊惑了。
如今的老猪倌精神显得颓废,背也佝偻着,苍白的头发在寒风里吹得不停地翻起。
老猪倌其实在六十年代娶过一个寡妇,寡妇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寡妇跟着老猪倌没两年寡妇就死了,老猪倌仍帮着寡妇把儿子养大成人,这儿子长大后一表人才,跟老猪倌分家过,分家后儿子恢复了他原来的石姓,小石没再顾老猪倌,在村里扬言说老猪倌的生老病死都与他无关。由于小石勤快肯干长得又一表人才,很快娶了一个既聪明又能干的媳妇,说来也奇怪,俩人结婚后第一个儿子是个聋子,第二个儿子又是个哑巴。于是村子里便有流言蜚语传出,说因为小石忘恩负义,所以老天才这样惩罚他。
村里有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到小石家说自己亲耳听到老猪倌说这是老天对没有良心人的报应。小石又跑到老猪倌的家里大吵了一顿,随后便把房子卖了,带着妻儿全家搬去市郊的西水乡了。
无论从长相还是体型,小石都很像老猪倌,开始我还以为他俩是亲生父子,后来听父亲说小石是他娘嫁过来时带过来的,我这才知道俩人没有血缘关系。
老猪倌性格倔犟的像头驴,从不服人,连对那些村干部都不拿正眼看的,平时挂在嘴上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不求人一样大”。
这个倔犟的老头,现在应该七十多了吧,他这么大的年纪还能牵着他养的大公猪下乡给别人家的母猪配种么?
我看着老猪倌善意地笑了笑,老猪倌看着我要说啥,话没说出先咳嗽了起来。
我站起身,从兜里拿了一个红包给老猪倌,老猪倌疑惑地接过我的红包。
我问你现在还有没有在做给母猪配种的行当。
老猪倌摇头说,早没做了,已经牵不动公猪了,也追不上公猪了。
我说你没干牵猪这行当,那你吃啥。
老猪倌笑了笑说,有的吃就吃,等没的吃就把家里的农药喝了,一了百了。
我心一沉,难道这就是我们这个所谓的人道主义的社会,这些孤寡老人最后只能选择的悲惨结局?
老猪倌看似在跟我开玩笑,其实何尝不是借机在说出他的心里话。
因为我看到老猪倌说这话时脸上带有一丝决然之色。
这时母亲挑着簸萁回来,簸萁里装了不少厚皮菜,我笑着迎上去要接过扁担,母亲不让,笑着说,都走到家门口了还要你接啥。
华华听到母亲的声音,很快从屋里跑出来,欢快地叫着外婆,母亲见到华华也非常高兴,这才让我接过她的胆子,快步向华华走去,问华华这么久为啥不回来看外婆。
二姐抱着乐乐,桂香牵着娟娟也出来了。二姐蹙眉说,你身体都没好利索,怎么又去地里忙。
母亲说,身体已经没事了,地里我不去忙的话,指望你爹那还不得把地给荒了。
我挑着簸萁到后屋,母亲让我把厚皮菜全剁碎了,说中午还得用这些菜喂猪。
以前这些活我没少干,所以做起来也不觉得有啥,桂香却故意站在旁边对我挤眉弄眼,还故意贴在我耳旁笑话说,你在深圳不是很拽么,现在怎么拽不起来了?
我瞪了她一眼,拉着她要她剁猪食,桂香咯咯笑着,故意大声叫娘,你快来,你让小新剁猪食,他不想剁,便想欺负我让我来剁。
母亲听到叫声过来,看着我不满说,让你剁个猪食都不愿意,既然你不愿意剁,那你起来我来剁。
我笑着说,与其让你剁还不如我自己剁完。
这时姐夫从外面进来,跟母亲打过招呼,见我在剁猪食,笑着夸道,咦呀,小新一回家就剁猪食,真有勤快有孝心。
二姐问他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姐夫说,又遇到姚飞和张三根,他俩本来要拉着我一起去喝酒的,我说要到丈母娘这边来,他俩这才肯放过我,姚飞明天中午要请我们全家去他家里吃饭。
二姐说,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姐夫说,我都已经答应好了,你怎能不去。
二姐看着我笑着说,你凭啥没经过我同意便替我答应,我不去你还有理了。
我问姚飞是做啥的。
姐夫说,在深圳办了一家清洁公司,专门承包小区和办公楼的卫生,公司下面有二百多个清洁工人。
我记起小珍的男朋友刘六芽似乎也要办这样的公司,问清洁公司好赚钱么。
姐夫笑着说,心不狠的人开这种公司赚不到啥钱,公司去外面承包小区或大厦的卫生,然后谈好钱。一个小区按三十个名额签订下来的合同,最多安排十多个人,还有那些节假日补贴,过年费过节费全跟公司的员工没有任何关系,都进了老板的腰包。
二姐说,这也太黑了,那些清洁工本来就辛苦,每天天不亮四五点钟就开始忙,风里来雨里去,工资本来就不高,还要受他们如此的压榨。
姐夫笑着说,以前也有人劝我开一家清洁公司,我也觉得有损阴德所以没干。
二姐说,明天我不会去,你也不许去,以后你也不许跟那个姚飞有来往。
剁完猪食,见时间已经快到中午,桂香催着二姐和姐夫一起回新街那边去吃午饭。
二姐问父亲怎么还没回来。
母亲说,我回来时地里只有一行菜没种完,你们也知道,他做事从来都是这么慢的,所以我一年四季很少有闲的时候。
我让大伙先走,说等会我喂了猪跟父亲一起过去。
二姐说,既然这样,还不如再等等,到时一起过去。
桂香说现在天冷,饭菜容易冷,我们大人吃可以,可娟娟乐乐怎么吃。
我故意说,饭菜冷了难道不会重新再热一遍么。
二姐说,这样那就太麻烦春香了,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过去吧。
等众人走后,我把剁碎的猪食铲进潲桶里,合着米糠和潲水把猪给喂了。
见父亲还没回来,我把家门关好,向地里走去。到地里时,父亲正坐在田埂上抽烟,还在有一句没一句跟不远处的几个村里人说着话。
父亲见到我笑眯眯的,问我啥时回来的,我说刚回来没多久。说着话掏出烟给周边的几个男人逐个打了烟。
李老三见我给他打烟,先双手搓了搓,这才接过我递过去的烟,笑着说,抽你的好烟啊。
我笑了笑说,也不算啥好烟,也就十块钱一包的。
旁边立即有人高声笑道,国昌,你家小新现在发大财了,他竟然说十块钱的烟不是好烟。
李老三大声说,别看小新小时候调皮捣蛋,现在可有出息了,在深圳那边的大酒楼里炒菜,一个月几千块钱一个月,村里这些出去打工的后生,哪一个比得过人家小新。
有人说,是啊,小新现在确实出息了,看他能一口气拿出五万块钱买下宋贵家的三层楼房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我敢说,镇里除了几个在深圳开公司办厂的,基本没人比得过小新。
我因为要急着要带父亲去吃午饭,赶忙谦虚几句,催着父亲跟我一起走。
在路上,我又塞给了父亲五百块钱,父亲开始还假装跟我客气不要,说桂香每个月都会给自己买烟,用不着我给钱了。
我再塞给他,父亲便把钱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