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暂居长春宫的仪贵人也孕满九月,生产时参汤熬了一碗又一碗,仪贵人挣扎了两天一夜生下来一个瘦弱的小阿哥。
皇后见着襁褓里的婴儿时,发觉比永琏出生时瘦小了不止一圈,心中有些失望。
弘历听着四阿哥细弱的哭声原本也有些担忧,但见到皇后脸上的失望之色时顿时不悦:“皇后,太医说仪贵人生产时损耗过度,怕是照顾不好四阿哥;先前你就同朕说想要亲自抚养仪贵人这一胎,那四阿哥便由你照顾着吧。”
“臣妾遵命。”
等弘历离开长春宫后,皇后抱着刚出生的四阿哥长叹一声,知道皇上想必是将四阿哥体弱怪到她头上了。
可还没等皇后好好养着四阿哥,除夕年宴一过,四阿哥便去了,连满月都没到。
偏此时娴嫔身边的阿箬主动检举娴嫔因玫嫔与仪嫔冒犯过她而下手害死两位皇嗣,种种实证之下,皇上只能将娴嫔废为庶人,关入冷宫;而已搬回景阳宫休养的仪嫔不知何时跑到前往冷宫的宫道上,等庶人乌拉那拉氏一露面便拿着簪子冲了出去。
还好当时有李玉和惢心等人跟着,如懿只是被划破了脖子,冷宫还是依旧进去了;仪嫔被送回景阳宫后,皇上下令禁足三月,念及其慈母之心,倒没有再给予其他惩罚。
但检举有功的阿箬却是被封了慎答应,二月里凡是皇上召人侍寝,基本上都是慎答应,每每出来后面色疲倦,腿脚打颤,使得宫里多少人眼热。
想到慎答应是如何上位的,庶人乌拉那拉氏的名字不知道被各位娘娘们在心里骂了多少次,连前些日子刚晋为嫔的嬿婉都比不过呢。
而冷宫里的乌拉那拉氏本就担忧脖颈上的伤口是否会留疤,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后自觉体力不支,回床上躺着去了。
惢心能怎么办呢,服侍着如懿躺下后,自个儿用一双生了冻疮的手接着做那些绣活。
海答应离了主儿后也过得紧巴巴的,帮不了她们什么;那个凌侍卫要拿六成,且每次还要她们攒的多了才肯帮忙卖。
惢心觉得这个凌侍卫身上常有酒气,像是会偷奸耍滑之人,想让如懿换个卖绣活的渠道;奈何如懿觉得她们应当从一而终,不可半路毁约。
眼睛已经酸痛,惢心放下手里的绣活去浣洗衣物,手上的冻疮触碰到冷水后越发刺痛,此时惢心难得对如懿生出一丝怨怼。
当初李玉与她都说多带些金银细软,主儿偏要将所有东西都封存在翊坤宫;
当初主儿说要多带些衣物,如今却都由她一人浣洗;
她们都等着银子换吃食呢,主儿还戴着护甲不肯摘,绣花时难免勾线碍事。
捶打衣物的动作越发力大,几滴眼泪混在溅起的水花中分不清彼此。
……
接连几件大事使得新年给紫禁城带来的喜庆气氛也荡然无存,直到过了惊蛰,万物复苏,紫禁城里又有了春色,这才好些了。
永寿宫正殿里,身穿碧青色缠枝莲纹锦袍的美人偎在美人榻上小睡,手中握着的书卷随着美人熟睡而掉落在地,榻边守着的宫女忙伸手去接,却不如一只长着薄茧的手快。
原本是没发出什么动静的,但榻上的美人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睁开了双眼,见到来人时眼中未曾褪去的睡意转变为喜悦。
“你来了,可皇上那儿是有什么事?”
进忠拿起花签夹在展开的书页里后交给一旁的澜翠,自个儿蹲在榻前:“奴才给令主儿请安。皇上说让您午后去养心殿伴驾,让奴才过来与您说一声。”
澜翠端来的茶盏被进忠接过,递到嬿婉唇边:“这春日还冷,您怎么就在这榻上睡了。”
见进忠如此做,便知晓殿内是安全的,嬿婉就着进忠喝了两口白水:“原本没想睡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您这样几日了?可有让任牧来看看?”
嬿婉伸手拍一下进忠的手让他先冷静下:“我没事,任牧来瞧过了。你先与我说说,仪嫔的四阿哥是不是咱们想的那般。”
他曾再三叮嘱过任牧,永寿宫要有什么不好必须第一时间报给他,前天他刚见过任牧,的确没听那小子说什么消息。
进忠给人拉了拉盖在腿上的毛毯:“二阿哥得了哮症后就搬回了长春宫起居,可这春日风沙,夏日燥热,秋日芦花,还有冬日大雪都易引得哮症发作。莲心说皇后动不动就叫太医过去诊治,反而使得二阿哥的病情加重,再一读书,常常咳嗽,仪嫔根本休息不好。”
“仪嫔原是皇后身边侍女,又一贯胆小,所以她不敢同皇后说,母体不好,孩子自然也不好。齐汝即便是一月一诊,又怎会没发现。”
进忠没说齐汝,转而道:“皇上目前应当是不知的,毕竟仪嫔原本就体质不佳;而且皇后为了以身作则,二阿哥和四阿哥跟前伺候的人减半,照顾不周也是有可能。”
所以庶人乌拉那拉氏谋害仪嫔的事情的确在有些牵强,可谁让仪嫔的确被用过毒物,即使解了也是有过的。
搭在玄狐皮毛毯上的手戴着枚翠雕桃纹戒指,两者相较衬得那手纤长白润,也引了旁人的目光去。
“连着两个皇嗣都是出生后没能保住,皇后如今怕是操心坏了。”
送往各宫的坐胎药又多上不少,坐胎药不仅味道难闻,滋味更是古怪难言,送来永寿宫的每每还没到嬿婉面前就被倒进了水沟里,但那味道嬿婉常常在旁的嫔妃身上闻见。
即便嫔妃们每日喝了坐胎药后会漱口,平日里也沐浴熏香,可奈何嬿婉的嗅觉实在是过于灵敏。
不过,昨日去长春宫请安时头次未曾在嘉贵人身上嗅到,估计是嘉贵人盼着的贵子来了。
毕竟嘉贵人可是玉族世子专门选出来的宜男相。
可惜玉族太远,也比较闭锁,她与进忠在宫外的人现在怕只是刚到玉族,想接触玉族世子妃,就只能慢慢筹谋了。
她很期待,嘉贵人知道这位笑起来那样温柔的世子暴毙时会是什么样子。
逼死发妻,胆小谄媚,好一位温柔的世子啊。
嬿婉抬手拍了下进忠:“同你说件事,我有喜了,已有三个月了。”
命运已经更改,也不知是哪个孩子先来到了她的身边,只能待瓜熟蒂落时才能知晓了。
进忠如今还是不敢相信嬿婉明知他的心思,做了主子却从不避开与他的肢体接触,每每都觉得恍如梦中。
她在短短一年内从贵人升为嫔,进忠自认没帮上多少忙,看到那换了盆的小花时,总会在想他会不会如这花一样,不知哪日就在她心里枯萎了。
锦上添花的残花怎么能让一位得宠的年轻嫔妃容忍有着另类心思的太监见她,靠近她,触碰她……
可是每次相见,进忠那颗不安的心都会被她安抚;现在的进忠觉得自己就跟那盆过了冬日后再次盛开的花一样。
着什么急呢,时间到了,还是会开花的。
所以即便他心中又有点飘然,可比原先好多了,嬿婉说的话他也听清了。
说事啊,说呗;什么事,有喜了;有……
“三个月!”
嬿婉摸了摸肚子:“除夕年宴后诊出来的,当时不到一月,任牧说胎相平稳。所以我让他先瞒着你,等过了三个月再同你说。”
不再被瞒的进忠慌得在殿内转了两三圈才站定在榻前,直勾勾地盯着嬿婉,语气委屈:“您不同皇上说是因为当时四阿哥刚薨,可您连奴才都瞒着做什么!您这些日子可觉得哪里难受,用膳如何,可还能吃的下去……”
就任牧和永寿宫这些服侍的人,想令主儿怀孕的事瞒过三个月去得让令主儿操多少心,还得忍着怀孕的不适。
他扶着她上来,不是为了让她发愁的!
“你再瞪!怀着这孩子我整日困得睁不开眼,好不容易你来了,竟然还瞪我。”说着说着,嬿婉就红了眼圈,进忠哪里敢再大声,麻利地蹲了回到了榻边,轻声安慰。
那劲儿,即便是进忠名义上的主子都没见过;春蝉和澜翠见了几回,倒是还勉强适应。
两人还有些高兴呢,退到外间守着去了。
主儿遇喜后难免敏感多思,而她们和王蟾加在一块儿有心哄主儿高兴,有时候反而像是主儿哄她们高兴了。
如今进忠公公知道了好啊,主儿有个发泄的地方了。
进忠瞄了眼扔在身上的书,将书页数记在心里,决定等人发泄够了再把书捡起来,花签也重新夹回去,省的这人下回再看时寻不到页数。
嬿婉说着说着还真掉了两滴眼泪:“你就说,这玫嫔仪嫔的孩子连着都没保住,咱们又都知道娴嫔并非真凶,背后之人还未浮出水面!”
“皇上这些时日本就气大,我若是说给你了,你当差时能不挂心。上回任牧还与我说你在正月里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你是打算累死自个儿好让李玉高兴嘛!”
这都哪跟哪啊!
但进忠能如何,只能听着哄着应着,最后也不知谁才是被瞒了两个多月。
嬿婉赏玩着刚得的手串,十八颗珊瑚珠串起,每一颗上都雕着蝠纹,又以青金石和翡翠为饰,精巧吉祥极了。
进忠见嬿婉又有了笑模样,就觉得自己为了这手串费的心没白费:“令主儿,那您打算何时告诉皇上?”
“今日你来了,也知道了;那我就下午去养心殿时告诉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