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殿。
“娘娘,酒来了。”
面色苍白的女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微辣的口感让她咳嗽个不停,但那唇角的笑容却是一直未落下。
大宫女未曾相劝,她晓得娘娘心里高兴的紧。
在闺阁中娘娘就喜欢各种美酒,如今为了治病养身却是好久不曾用了。
端妃晓得年世兰还未彻底倒下,一时的放纵便够了:“温宜公主还在承乾宫里?”
“是,宫里有些人都开始说皇上有意让容嫔抚养公主呢。”
端妃用流言这把刀用的熟练,也知道这是把会伤人的刀:“你拣出些补品单装一个盒子,将其和我给容嫔的见面礼一道送去。”
大宫女有些担忧:“娘娘,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华妃只是禁足,年家依旧势大,况且娘娘不是看好未入宫的那位吗?
端妃摇头:“皇上既然将温宜公主光明正大地抱出了翊坤宫,定然已决定给她换个养母。我们需得趁着华妃出来前将此事落定。”
大宫女领命而去。
端妃虚握了几下手掌,身上便有些疲累了,眼泪无声地流入软枕中,如往常那些泪水一般,无痕无迹
新人拜见中宫那日她需得去露个面,提前铺一铺路,也好让人记着她的好。
果然,这酒不该喝的。
……
“敬嫔姐姐,你今日肯来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佩筠甩了甩酸痛的手,隔空虚点了下敬嫔怀里的小娃娃:“这一屋子的人哄了一早上了,都不如姐姐抱一下来的好。”
敬嫔注视着怀里朝着她笑的开心的温宜,心里酸软的厉害。
没想到这孩子与她还有些缘分。
佩筠也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敬嫔和温宜都有这等缘分。
温宜昨天是又被催吐又被吓到,今天奶没喝够连她都有点哄不住,正想着要不要用点神魂之力,敬嫔便来了。
两人正说话呢,只见鸣黄匆匆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娘娘,苏公公来了,说是皇上召您现在去御花园伴驾。”
佩筠有些惊讶。
这人不是被太后叫去慈宁宫了吗?
看来是被气狠了。
昨日温宜刚出了事,今日胤禛哪里有心情谈情说爱,估计她去了就要面对个暴躁版胤禛。
佩筠转向敬嫔,语气诚恳又可怜:“敬嫔姐姐,不知能否请您在我这留一会儿。我走了,这屋子里连能哄住半个公主的人都没有了。”
敬嫔自然乐意至极,一口就答应下来。
把连姑姑留下帮着敬嫔后,佩筠简单补了下妆就带着黄鹂和鸣柳出了承乾宫。
不料一出门就跟来送礼的人撞了个正着。
“奴婢给容嫔娘娘请安。这些是端妃娘娘特地选出来送给娘娘和公主礼物。”
佩筠略微扫了一眼,语气淡淡:“皇上召本宫伴驾,待改日本宫定亲自上门去与端妃娘娘道谢。鸣柳,你留下。”
婢女也不敢多说,没见苏培盛还在一旁盯着呢。
……
胤禛背手站在锦鲤池边,目光沉沉,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一道轻巧的脚步声传来:“臣妾给皇上请安。”
瞧着应诏而来的佳人,胤禛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
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这人抗旨留下照顾温宜,还是说抱着刚稳定下来的温宜来见他?
他从小就知圣旨不容违抗,即便是亲生子女都要俯首称臣,何况是后宫妃嫔呢。
太后还是那个能三言两语就能气的他失了理智的生母,不然他怎么下了这种糊涂命令来,苏培盛也不拦着他!
“皇上?”
“起来吧。”
佩筠只当没察觉到胤禛身上的沉郁气势,带着几分喜悦的情绪抱怨道:“皇上您可是得好好赏赐敬嫔姐姐一番。今日若不是她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哄公主。”
胤禛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试探道:“连你都哄不住温宜了?”
或许他的命令也不算糊涂?
佩筠半幽怨半撒娇地说完了今早的事:“……要是敬嫔姐姐没来,我只能让苏公公请您去承乾宫了。”
胤禛周身的沉郁之气已消失大半,伸手刮了刮佩筠的鼻子:“你只为敬嫔求赏,怎么不为自己求一份?”
佳人的目光悄悄移开,左看右看就是不与身前的男人对上:“嫔妾昨晚上都睡着了,哪里能再求赏赐。”
“为何不能?”
胤禛历经争斗走到如今,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妻妾和乐,母慈子孝。
温宜是他的女儿,又未有明旨要容嫔照看她,昨晚上他已派了养心殿的人过去,又何必事事亲为,到头来还容易惹得一身泥。
当年的孝懿仁皇后抚养他时,未怀上那一胎时待他都称不上多亲厚,怀上后更是避他如瘟疫。
后来回到生母身边……不提也罢。
生而不养,却直到现在不仅插手后宫诸事,还试图左右储位!
甚至还出言让他放出老十四,不然就一头撞死在先帝牌位前,向天下人宣告他的得位不正,不孝不悌!
听着这有些尖酸的语气,佩筠却嗅到了几分心酸与孤独。
她听看出胤禛这句话不是问她,更像透过这件事问过去的某些人。
养母不亲,生母不爱,好缺爱一皇帝。
“公主不是臣妾的女儿,但她是您的孩子啊!何况公主受此劫难,臣妾若是不知自然也会管,可谁让臣妾瞧见了。”
佩筠说这话的语气有些玩笑的意味,也带着几分宫闱之内的理性。
可胤禛就是觉得心底有一处烂到生脓的毒疮被这话中真情连根拔起,激发了那些沉疴恢复的可能,不禁痛得他唇角翘起,随后更是直接朗笑出声。
笑声不说惊起一片飞鸟吧,但也是吓到苏大总管了。
苏培盛原本远远地带着人守着,防止哪个不长眼的去打扰皇上,可却被身后传来的笑声时惊讶的麻木了。
该怎么说呢,不愧是容嫔娘娘?
唉,太后插手温宜公主的事传出去也称得上一句祖孙情深,偏温宜公主那儿先前太后从未管过,和皇上之间母子情又是那般别扭。
这次也不知哪副药又喝错了,专门刺了皇上好几句,话里话外的都是讽刺当年孝懿仁皇后抚养皇上的事!
私心里,苏培盛觉得自家主子抛去皇帝这个身份,每一样都做的极好!
不仅日日要翻看温宜公主的脉案,还将温宜公主身边的奴才一一把关。
如今年大将军还在青海那边驻守,皇上重责了华嫔,又一次向前朝后宫都表明了他对待公主的态度。
不说远的,就说去年被富察大人一举打灭的准噶尔,皇上压下了多少要用朝瑰公主和亲的奏折,一个无甚感情的异母妹妹皇上都尽力护着,又怎么会让太后拿公主做筏子。
这天家母子之间的关系就是动不得的一团烂账。
每次太后召皇上去慈宁宫时,皇上回来了都要大怒一场;但每次还都会别扭着会去,不下太后的脸面,来来回回的他都免不得心疼皇上。
这次从慈宁宫出来时,苏培盛瞧着皇上的脸色只恨不得再一头扎进内务府里不出来!
不就是选他精挑细选出来了二十个人后皇上只看挑中了两个嘛!等皇上消了气他肯定选出最合适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
而锦鲤池旁的两人已经抱在了一处。
佩筠轻捶了下胤禛的背部:“皇上尽管笑吧!等把臣妾羞到钻进地里后,您就只能指望着找敬嫔姐姐哄公主了。”
胤禛心中畅快,先前还在犹豫的事也立刻有了决定,嗅着怀里人身上的馨香叹道:“是嘛?那你可要找处肥沃些的土地扎根,届时多长出几个来,朕不愁没有指望。”
美人气闷,用自己的脑袋撞了下胤禛的胸膛:“那皇上尽管指望吧,臣妾天上地下独一份!”
是啊,这个人只有一个。
胤禛忽然不想叫这冰冷的代称了:“你可有小字?”
话题转的太快,佩筠还在气恼,赌气道:“皇上不是要多找几个指望,问臣妾的小字做什么。”
听着怀里人带了几分吃醋的口吻,胤禛舒心的很:“都天上地下独一份了,朕去哪里再寻个指望?”
完后又注意到佩筠手腕上的紫翡镯子,胤禛伸手虚圈住那莹润的手腕:“这镯子的水头还是略次了些,回头朕让苏培盛给你送一对更好的来。”
苏培盛要是听到这话怕是要哭了。
天下最好的物件都在紫禁城里,百姓们平生罕见的物件摆设皇上打小便用着。
久而久之的,眼界拔高了,能入眼的物件就不多了。
比那对紫翡玉镯在好些的,饶是皇上的私库,也只有那三对用同一块福禄寿的玉料雕刻出的镯子了。
呜~
架子上的锦盒每少一个,他苏培盛的心也空一块。
佩筠有些心动,却又不舍:“这镯子水头挺好的,还是难得的紫翡,而且还是您亲自给我戴上的……”
轻轻一吻落在额头上,龙涎香和檀香混在一处的香味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浸在里面。
“朕给你换着戴。若没有小字,朕给你取一个如何?”
此话一出,怀中佳人说话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高兴起来:“让皇上失望了。额娘生前给我取过小字,唤为朝朝。”
“朝朝。”
胤禛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是朝朝暮暮的朝朝?”
“是朝间轻云的朝朝。”
那一日她灵智将开,便见天边云卷云舒,于是她给自己取名为朝轻。
“坐看朝云间,轻意恰自来,好名字。”
佩筠抬了抬下巴,眸中狡黠像是在说:那是当然,这名字才配得上她。
这番神气的小模样让胤禛忍不住掐了掐那脸颊肉,入手滑嫩,让人想再来一下。
“走吧,朕送你回去。”胤禛略带遗憾收手,他懂得什么叫细水长流。
佩筠的手被一大手牢牢握住,带着灼热又安心的温度,如湍湍溪流般的情意与龙气缓和着她灵魂的痛楚,使得佩筠暂时忘记这人觊觎她脸颊的事来。
瞧着一本正经走在前面的人,佩筠在自个儿心里给胤禛贴上别扭的标签。
不过别扭归别扭,人还是挺可爱的,就是不爱说出来,像这缕情意,悄悄地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