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腾山庄,前院礼贤堂。
苏云亦一袭蓝袍,立在窗前,看着窗外几丛翠绿的斑竹,随夜风沙沙作响。
身旁香炉中,袅袅青烟升腾而起,弥漫出淡雅的檀香气息。
脑子里本盘算着要在朝堂安插人脉的谋划。
不经意间往窗下一瞥,想起从前叶苑苨躲在此处暗算他的情景。
嘴角一勾,脸上现出一抹凄楚的笑。
他在极力淡忘、忽视她,可过往种种,却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
她未回洪县时,他想要确认她的生死。
因而每日被揪心的揣测折磨,煎熬难安。
而现在,她活着回了洪县,他又想确保她的安危,因此日夜悬心。
山庄里仿若处处都是她的气息,他的心里,也仿若处处都是她的身影。
一个不小心,她的一颦一笑,便会挤进脑子。
或是她巧笑嫣然的娇俏,或是她灵动俏皮的聪慧,又或是她含羞带怯的柔媚。
他发现,要从此情中抽离,比自己想象中要难。
从前,他只两三日,便歇了对敏妲的心思。
而现在,都几个月了,他还在念着苑苑。
他情不自禁伸手往怀里摸去,那里仍揣着她为他绣的荷包。
他捏紧荷包,犹如捏住了自己的心,丝丝缕缕的痛楚从心口传来。
他提醒自己,绝不能再靠近她。
她还活着就好。
他希望她好好活着。
希望她像刚嫁给他时那样,不在意他。
如此,他定也能很快将她从心上彻底移除——他想。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
思绪被打断,他将手从怀中拿出,背在身后,“进!”
却隐快步走进书房,对他匆匆一礼,神色略显凝重地道:
“公子,康逍墨午时抵达洪县,但我们的人跟不住……”
“他整个下午的行踪,我们都一无所知。”
“直到方才,才探得消息,此刻他正与深非也在箬山东来客栈饮酒。”
苏云亦转身,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出几分掩不住的倦意,
“他二人都聊些什么?”
却隐微微捏了捏剑柄,低下头去,微红了脸:
“似乎聊的,都是些……风流韵事。”
苏云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皇上命康逍墨领兵去东北边境,康逍墨却半道折到洪县,所图为何?
沉默半瞬,他缓缓道:
“康逍墨心思诡谲,行事狡黠多端,且轻功极其厉害,能让你看到的、听到的,恐怕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却隐闻言,低下头去,眼中不由染上几分愧色,责怪自己武艺不精。
苏云亦踱了两步,微微叹息,声音沉重地道:
“罢了,不必再费心去跟踪他。”
反正也跟不住,康逍墨亦不会轻易让他们探得此行目的。
但不难推测,康逍墨的当务之急,应是赶赴东北边境,镇压凛岳族。
毕竟,朝堂之上,八皇子在储位之争中呼声日隆,支持他成为太子的势力渐成气候。
当下,康逍墨想要扭转局势,只能靠军功。
军功?
苏云亦突然记起,深非也此前去京城从军之事。
或许,深非也早已知晓康逍墨的皇子身份。二人也早从生意伙伴,过渡成盟友。
按理,深非也应跟着康逍墨去打仗才是,但他却突然送叶苑苨回了洪县。
思索一番,苏云亦忽然有几分明了。
恐怕二人在如何处理叶苑苨一事上,意见有所分歧。
如此,深非也才会带叶苑苨回洪县,而康逍墨不得不暂时弃军追来。
“不好!” 苏云亦突然低声喃喃。
神色骤变,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身旁的椅背。
却隐见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忙问:“公子,何事不好?”
苏云亦缓缓垂下头,神情满是忧虑:
“恐怕,康逍墨会再次对叶家小姐下手,将她掳走!”
却隐一怔,随即出声宽慰:
“公子放心,咱们派去叶家盯梢的暗卫,皆是顶尖高手,定然不会让康逍墨得逞!”
苏云亦瞥一眼却隐,冷然一笑,
“康逍墨何其诡谲,岂会明目张胆地掳人?”
却隐一噎,诚然,康逍墨要掳人,怎会蛮干?
上次是使毒,令山庄不得不任由他带走叶苑苨,那此番又会使何种阴招?
苏云亦只觉,自己当下最大的劲敌,便是这令人难以捉摸的康逍墨。
此前,他虽一直对康逍墨存有戒备,可无论如何也未料到,康逍墨会掳走苑苑!
如今,不用想亦知晓,他的底细早已被康逍墨摸透。
康逍墨是欲以苑苑来要挟自己。
自己究竟该如何行事,才能让康逍墨打消这份心思?
愁绪尚未解,又一阵敲门声传来,未待苏云亦回应,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贺汐汐身着一袭红衣,端着托盘,袅袅而来,满脸皆是娇怯的笑意。
苏云亦眉头一蹙,眼中闪过一抹憎恶之色。
但转头看向贺汐汐时,眸中已是一片澄澈。
幽深的眼眸里,浮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柔情与笑意。
他对却隐道:“你先退下。”
——————————
箬山,东来客栈,雅间之中。
深非也被康逍墨拽着饮了一个时辰的酒,还听他絮叨了一个时辰的废话。
他满心皆是叶苑苨,却又不敢前去探望,着实心急火燎,烦闷至极。
平素极少饮酒的他,此番也不由跟着康逍墨多喝了些许。
满桌的佳肴几乎未动几筷。
此刻,二人皆喝得双颊绯红,歪歪斜斜地瘫在椅子之上。
康逍墨歪歪倒倒地站起身,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端着酒杯,手肘搁在膝头。
带着些许醉意道:
“且说年前,我不过是在街边多看了那姑娘一眼,她便对我念念不忘。”
说着,仰头灌下一口酒,发出畅快的喟叹,
“第二日,你猜怎样?她竟寻到我的住处,主动宽衣解带……”
“啧啧,那眉眼间的情意,火辣辣的,藏都藏不住!”
深非也斜倚在椅上,一只脚搭在椅子边沿,身子微微后仰。
四仰八叉,神情慵懒,带着些许倦怠。
他小口闷着酒,盯着康逍墨那张风流的脸,似听非听。
康逍墨身子晃了晃,对着深非也举起酒壶,“来,非也,走一个!”
深非也木然地将酒壶往半空一晃,打了个酒嗝,仰头喝得满脖子都是。
酒水顺着他白皙的脖颈蜿蜒而下,滑过那微微滚动的喉结,没入他微敞的衣襟。
只觉心里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