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磕三个响头?”崔泽眯起眼睛。
他手上再使两分力气,腰间挂的剑就将出鞘。
傅玉同仗着身后的内卫,理所当然地说:
“对,磕头。”
天上雪落。
两人周遭的青州军都冒雪围拢过来。
众人全虎视眈眈地盯着傅玉同。
傅玉同抬手轻拂去的雪。
他也虎视眈眈地打量身旁的一众青州军。
因为傅玉同知道,这些籍籍无名的人就是逼迫崔泽的最好筹码。
“你不磕头也行。”
“那你向北出征,寻找北羌王庭,可没人替你带路了。”
雪花纷纷扬扬。
雪落之间,崔泽眯起的眼睛松了开去。
“你什么意思?”
傅玉同拂落雪花的手一翻。
他摆出架势,请出肖七等内卫身后的阿舍萨桑。
“北羌的日逐王答应带路。”
崔泽眼眸一眨,脸上的神情又复收紧。
“他带路?”
“他忠于北羌,怎会为我带路?”
傅玉同将手收回。
他单独伸出食指来,摇了摇。
“话不是这么说的。”
“他不把你带过去,如何当众杀你?
“破了你塔纳斯化身的威名?”
傅玉同把手藏回袖中。
“我让他为你指路,实际上是送你一条死路。”
崔泽站在雪中,一时间仿若身形被定。
他肺腑里的火又翻上来。
凶狠的火气从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往外冒。
“傅玉同!”
傅玉同轻哂一声算是回应。
“这就冒火了?”
“那又如何呢?你还不是得带他们去送死?”
“虽然都是送死,有个向导指引,总比在北漠中乱转的好。”
“你说是吗?林泽。”
持续不断的雪堆在崔泽的头盔、肩甲上。
他暗暗咬紧满口银牙。
“所以你逼我,逼我们去送死。”
“我还得感恩戴德地给你跪下磕头?”
傅玉同立刻抚掌,“对!”
“不然,我可不会让阿舍萨桑跟你走。”
他瞥向崔泽,“跪吗?”
崔泽依旧咬着牙。
傅玉同又笑着道:“或者,你还能选择不跪吗?”
“林泽,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人善啊,总放不下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所以你人善被我……”
傅玉同伸手指向自己,“被我欺。”
崔泽咬着牙关忍下心中一波又一波想反驳想控诉的话。
但他听到傅玉同这番话,终是忍不住。
“傅玉同,难道老师当年是这样教你的?”
“他们何曾是无关紧要的人。”
“而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我又何辜?”
傅玉同挑了些眉,稀松平常般地说道:
“他们就是无关紧要。”
“说到底不过是兵部档案中的一个数字。”
“这数字还不够大,连造反都造不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崔泽。
“还有你,你挡了我的路。”
“我亲口冤枉的你,你怎会不知你有多无辜。”
“但你挡了我的路,你就只有一个下场。”
傅玉同伸手戳到崔泽铠甲的护心上。
他戳得崔泽的胸膛中跳动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你的下场就是死。”
崔泽反手扼住傅玉同的胳膊。
却被傅玉同贴着脸问:“跪下磕头吗?”
这一问,彻底把崔泽问愣。
他松开牙关,深吸着气,终是俯身跪下了。
他的确不能放弃一个能为他指路的向导。
环绕在两人身边,青州军各个都双目欲裂,怒发冲冠。
他们的怒气却又被雪压弯,压断。
主帅为他们下跪。
主帅是在为他们受辱。
他们不能让主帅这番耻辱白受,只能跟着忍辱负重。
傅玉同身后,连阿舍萨桑都看不下去。
他用北羌话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是一个战士,你不该这么对他。”
傅玉同用北羌话答:“我是在为自己出气。”
“不过也是为了让他们信任你。”
“殿下,别不识好歹。”
在风雪之中,在异族的言语声中。
崔泽摘下头盔,合上眼睛,他俯首一拜。
傅玉同盯着他看,“不够。”
“再拜!”
崔泽再叩首,额头撞在冰冷的地上。
崔泽的头磕上去的那下,如傅玉同所愿发出了响声。
傅玉同心满意足。
满足到他眼中生出张狂。
“再拜!”
崔泽抬起头来,无言的,第三次叩首。
他的头贴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傅玉同勾起唇,静默地大笑着。
他虽然没发出笑声。
脸上的笑意却大到让在场的每个青州军含恨低下了头。
远处,掀开门帘的营帐中。
余子陵气不过,一把揪住许子怜的衣襟。
“你看见了,你可满意?”
“这就是你助长的小人气焰。”
“这就是被你羞辱的我昭国的英雄。”
许子怜推开余子陵。
“师兄,我长了眼睛,我看得见。”
“爹派我来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怕你被一时的情绪蒙蔽,不顾大局。”
余子陵冒着雪踏出帐去。
他朝身后怒骂道:“你的大局我不稀罕!”
许子怜:“无论你喜不喜欢,我都不会允许你破坏大局。”
说罢,他抬手将门帘放下。
厚重的毡帘一滚,内外瞬间隔绝。
两个师兄弟再不相见。
天上撒下的雪太大,不一会儿就落了崔泽满背。
崔泽头贴在地上,过了一瞬又一瞬。
好像很短,好像又很长。
他终于攒足力气,撑着自己抬起头来。
这时候傅玉同已经笑够了。
“既然你这么乖顺。”
“我再顺便帮你多做一件事。”
“你的夫人,我替你养了。”
崔泽的眼神尚未对上焦。
他早不当林念瑶是他的夫人。
对傅玉同说的话也没起什么反应。
直到,傅玉同俯下身去,贴在他耳边说:
“你说,你会不会留下个腹遗子什么的?”
崔泽像被封在冰层下的人。
他被敲裂冰层,瞬间砸醒。
他拽住傅玉同的衣襟。
崔泽用了很大的力,拽得傅玉同往下沉了一寸有余。
“你什么意思?”
傅玉同脸上风轻云淡。
他手上轻轻,拍了拍崔泽抓他的手。
“你和林念瑶既已不睦,她去谁那找安慰,你管得着吗?”
“不过她生下来的,都会算在你头上罢了。”
崔泽死死抓紧傅玉同。
“傅玉同!”
傅玉同用了猛劲,将崔泽的手扯开。
“我告诫你一声,别想休妻。”
“你若休妻,阿舍萨桑也不会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