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照日堂,往前走,绕过池塘,进入东梧阁。
阳光从金黄的梧桐树上斜照过来。
陆观南微微眯了眼,踩过一片落叶,视线顺着树旁架着的木梯往上。
“你跟我爹说了什么?居然说了那么久,本世子还以为你死了呢。”
凌当归拨弄着枝叶,露出一个脑袋,略微低头,俯视树下。
陆观南则是仰视他,“只是求王爷饶我一命。世子怎么在这?”
凌当归稳住身形,双手抱臂,龇牙,蛮不讲理道:“本世子在哪还需要跟你一个小小奴隶报备?你不要以为昨夜救了我,本世子就会给你好脸色了!”
“不敢。”
陆观南恭恭敬敬的,惹得凌当归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他有点不得劲,又添油加醋:“若不是你惹事生非,本世子怎么可能遇刺?况且你救了本世子也是应该的,生死蛊在,本世子若是死了,你也只是死路一条。呵,所以想让本世子感谢你,那是绝无可能的!”
“滴——获得50积分,累积950积分。”
被扣了一顶“惹事生非”帽子的陆观南,有些无辜。
“世子酒醒了?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事吗?”
凌当归坐在树干上,摆出倨傲的神色,凶狠道:“不就是遇刺之事吗?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想杀本世子,哼哼,不会是你的同伙吧?等着吧,本世子一定将人抓到,然后碎尸万段!”
陆观南却摇摇头,“遇刺一事自有王爷处置,我问的是在遇刺之前发生的事。”
遇刺之前?
凌当归倒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好像他要骑马,细细碎碎的记忆,拼凑不起来。
凌当归拽着树枝,不以为意:“怎么?难不成还有什么大事?”
清风拂香,陆观南忽然想起昨夜的情形。
令他仇恨的凌纵,从前看了只会燃起厌恶的那张脸,醉酒后眼眸晶莹水润,面颊耳朵泛红,眉眼中竟格外纯澈,宛如天边的皓月。在问到有无思念的亲人时,染上些许落寞与悲伤,说他们都不要自己了。
凌当归见他不语,渐渐心里不安起来,难不成昨天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是不是自己暴露了身份?还是做了什么丢脸的尴尬事?
待凌当归等得不耐烦时,陆观南慢条斯理地启唇:“哦,也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这三个字穿过凌当归的耳朵里,自动转化成“有什么”。
他急了,喊道:“陆观南!你给我说清……”
一时之间却忽略了自己正在树上,因激动而身子前倾,“楚”字还没说出来,不慎脚底一滑,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往下栽,风声呼呼,但是阳光非常暖和。
“啊啊啊啊……”
事发太突然,还没来得及反应,陆观南便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什么东西勾住了狠狠一拽,连带着头皮都锥刺般的疼。还没完,下一秒便觉得背后又是钝痛,压了一块石头似的,他猝不及防被推倒,额角磕到了小石块。
“滴——获得200积分,累积1150积分。”
凌当归睁开了眼睛,惊觉自己竟压在陆观南身上,而且毫发无损。他赶忙起来,谁知一起来便听见陆观南叫痛的声音。再一看,原来是自己带钩上的玉佩银环勾到了陆观南的头发。
“不好意思哈。”
凌当归有点欠揍地笑笑,掩藏心虚,顺便赚点积分,“谁让你跟本世子作对的,活该喽。”
“滴——获得50积分,累积1200积分。”
陆观南艰难坐起来,额角一块红痕,破了皮,出了点血。他抬手抹了一把,那血色瞬间变得秾丽,衬得男主姿色更美。眼神却沉静,蕴含冰霜,凌当归莫名感受到一丝张力。
“你是故意的吧?”
凌当归挑眉,拽道:“对啊,那又怎么样?这是本世子对你的惩罚。说吧,昨夜醉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凌当归凑近,摘下腰间玉佩,玉佩下端银环与穗子处还缠绕着几缕头发。
“你要是不说,本世子就不客气了。”
他轻轻一拉,缀结处的发丝顿时直起如弓弦。
陆观南感觉头皮又隐隐作痛,不甘心地咬了咬后槽牙,却也无可奈何,冷声道:“没发生什么,就是世子喝醉酒吐了一路,说宫宴上舞的剑法太差,觉得丢人,哭嚎着要学剑。”
“……绝无可能!”
就算旁人觉得他差,但凌当归向来是自信超群的,他觉得自己只是剑的技法上存在一点点问题,日后学习便是了,怎么可能还哭嚎。
“这一定是你的污蔑!”
陆观南纹丝不动,“正是因为世子不信,我才说没什么的。”
凌当归摔了玉佩,连带拽动陆观南的头发,撑着偏重的玉佩。
“不可能!你在胡说八道!”
凌当归给气走了。
陆观南捡起玉佩,小心翼翼地解发结,然而发结越解越难解,全都勾缠在一起了。陆观南愣了愣,最后从袖口中拨出藏匿的银针,从中间划断,头皮瞬间得到轻松。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是如今看来,也没那么重要。
陆观南松手,任风吹走断发。
他握住了玉佩。
这阵子正是秋爽时节,凌当归反而燥热,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动作疾速“唰”地一声展开折扇,用力扇风。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福奴随后赶到,欣喜至极:“世子爷,宫里的赏赐已经送到了,已经归入仓库了。陆观南现在是奴隶身份,不配拥有皇宫赏赐,奴才已经将他的那份五百两并入您的条单里了。”
“知道了知道了……带本世子去仓库瞧瞧。”
这个时候,只有世间庸俗的财宝能够安抚他脆弱的心灵。
从仓库里出来,凌当归果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福奴,将陛下给我的赏赐,拨出一千两,分发给昨天夜里的十名东梧卫,按每人百两。”
“世子爷,这?总共就一千两啊。”福奴无比诧异,又觉得酸溜溜,“况且他们只是护卫,有这么多钱也没处花。”
凌当归反手出扇敲他,“你敢质疑本世子?”
福奴认怂:“奴才不敢!奴才马上就去办。”
凌当归悠悠然地摆动折扇,“至于陆观南的五百两,没有本世子的吩咐,不许任何人动。”
“是。”
等以后男主逃离宜国时,这五百两就留给他做盘缠吧。
福奴刚出去,便迎面见了祁王,“奴才参见王爷。”
“爹,您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您呢!”
祁王面色不快,“你找我做什么?害怕我没经你同意杀了陆观南?”
凌当归有模有样的,义正言辞道:“当然不是了,陆观南这条命就捏在咱们祁王府手里,还怕他不成?儿子想的是昨夜遇刺一事,到底是谁要杀我呢?我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
“谁?”
祁王有几分期待。
“陆辰荣!”
“……”祁王按了按眉心,疲累地坐下来,接过下人奉的茶,“阿纵,这便是你思来想去的结果?”
凌当归昂扬道:“正是。宫宴前,我与陆辰荣有口角之争,再算上之前陆温白的生辰宴上,我揭穿了他的阴谋诡计,他因此恨我,所以趁宫宴结束后,派出刺客杀我,顺便解决掉陆观南这个眼中钉。”
分析完,凌当归得意地挺直腰,等待夸赞。
虽然他知道,给一百个胆子给陆辰荣,他也不敢御街行刺,更不敢刺杀跟凌纵对抗。
“哎,你还是好好歇息吧。”
祁王叹了一声,忧心忡忡,又翻来覆去想陆观南的话。
以凌纵这样的性格和脑子,恐怕将来若真的挡了宫中的路,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