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功夫,马永成早就准备好的各种禁物,都放进刘瑾的府宅里。
张永送正德回宫后,直接到李东阳府上,李东阳正要就寝。
张永神色凝重。
“万岁爷逮捕刘瑾,关进天牢了。”
李东阳不愧见过大风大浪的,他心里极度震撼,脸上却滴水不漏。
刘瑾与其他七虎内斗,他知之甚祥。他一直坐山观虎斗。
张永平叛返朝,刘瑾立刻下牢。
他脑子里飞快运转,最后断定张永与马永成行阴使坏要陷害刘瑾。
刘瑾在天牢,一定与外面彻底失去联系。
张永与马永成不会给他机会。
刘瑾翻不了身。
张永见李东阳迟迟不吭声,心里极其害怕,眼光里却闪现着凶狠与决绝。
李东阳作出判断后,他没有选择余地。
“皇上圣明,我完全支持逮捕刘瑾。皇上有什么旨意,或者张太监要我做什么,我李东阳立刻照办。”
他表明站在张永一边。
他态度若不明朗,没准就得跟着刘瑾进去。
何况,当初他们没拿下八虎,是终生大憾。难得他们内乱,李东阳也不能放过这次大好时机。
张永大大松一口气,才发现他刚才紧张到极点。
如果李东阳不站在他一边,而是力保刘瑾,正德很可能放过刘瑾。
“万岁爷只有口谕,但他亲自带锦衣卫到刘府抓人。我能有什么主意呢?无非来向阁老讨主意,接下来怎么办?
李东阳眼里寒光一闪。
“晚上写好逮捕刘瑾诏书。明天早朝,张太监向文武百官口头宣布已逮捕刘瑾。”
“诏书什么时候宣布?”
“照皇上的旨意办。晚上立刻抓捕刘瑾的死党,声势越大越好。张太监宣布后,就不怕百官不弹劾他!”
张永想起正德刚登基那年十月的政变,正德一夜之间改变主意,才保住他们八虎。
他担心正德再次改变主意,保刘瑾!
毕竟,正德身边的人,不少是刘瑾的亲信。
但李东阳这般策划,估计正德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机会。
张永多少有点宽心了。
“阁老的主意太好了。”
“张太监立此大功,真是可喜可贺。现在一点都不能疏忽,张太监坐镇团营,没有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调动兵马。马上派人抓捕刘瑾的亲信,尤其是掌兵权的。只怕他们互相勾结,狗急跳墙。”
张永忙去做他的事。
刘瑾的亲信除掌兵权的,朝中与刘瑾来往最密切的重臣,他也派人拿下不少。
这天晚上,京城风声鹤唳。多少大佬彻夜无眠。
张彩当晚也下到牢子里去,倒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刘宇和焦芳反而暂时逃过牢狱之灾。
李东阳一夜没有睡。
他跟刘瑾走得太近,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
他亲自起草逮捕刘瑾的诏书,也写自我弹劾的奏章。
这一夜,他耗费不少精力,也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朝,正德酒醒了,有点后悔对刘瑾太过分。
可他还没想好放出刘瑾的理由,张永就向百官宣布以叛逆罪,己逮捕刘瑾下狱。
接看张永又念起昨晚被捕官员的名单。
正德才意识到张永假传圣旨,想将事情闹大。
当然,他也想到可能他醉糊涂了,向张永下旨捉拿其他人。
事已至此,不管如何,他也不能怪张永处置不对。
毕竟他同意拿刘瑾是以反贼的名义,张永的处置原则上没有错。
当着百官的面,张永宣布逮捕刘瑾下狱,他不能出尔反尔,改口不是以叛逆罪捉拿刘瑾。
既是叛逆,他只得下旨审问刘瑾。
他中张永的奸计,觉得十分窝囊。
李东阳怕牵连到自己,也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一直没有吱声。
曹元虽然在入阁后以酒隐晦,可也怕得直冒冷汗。
与刘瑾平时往来密切的,昨夜侥幸没有被逮捕,也料到政治生命结束了。
他们知道刘瑾不会撑多久,可事情一旦来了,心里还是十分害怕。
张永上奏:
“奴才听说刘瑾家里有大量禁物,昨晚将他的宅子封起来了。奴才以为在审理之前,倘若不查抄刘瑾的家,就是示天下以不公,请万岁爷查抄后再定他的罪!”
他一说完,立刻有人出班弹劾刘瑾。
这人恰恰是自封为六科都给事中的李宪。
正德不认得他是什么角色,可还是心里一沉,心想真是墙倒众人推呀!
李宪还没有说完,又有人抢着出班弹劾,纠察礼仪的御史也不敢纠察了。
正德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
无非就是刘瑾罪恶滔天,百死莫赎。
而这些人昨天还在刘府哭灵呢!
想到人心所向,倘若他继续利用刘瑾整顿吏治,革除弊政,定将天下所有的官员全得罪了。
这样下去他就有危险了。
就算他能免去刘瑾的罪,也不能再用他。
他只能提前牺牲刘瑾。
其实,这几年来,他利用刘瑾的目标越来越明确。由刘瑾整顿贪墨成风的文武百官,革除积重难返的种种弊政。
最后牺牲刘瑾,塞天下悠悠之口。
他则做一个太平天子,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因为大多的烦心事,刘瑾用生命帮他消除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也是无奈。
张永坏了他的事,刘瑾还没有利用够。
正德也发现,将大权全交给刘瑾,自己控制刘瑾,这办法并非完美。
也就是说他没有控制好权力,当下才会出现由臣子摆布的被动局面。
他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叫朝臣不要吵了,立刻下旨抄刘瑾的家,就宣布退朝。
他眼睁睁看着张永将事情闹大。
刘瑾提前用完了,正德要重新布局。
好几天,他屏退左右,苦思暝想。
左右以为他心疼刘瑾,或想念余甘,哪料到心里装的都是国家大事,朝廷大局。
张永是不能拿掉的,他还有用。
但重大的政事,张永利用他酒醉,诱导他作出决定,并且在他酒醉不知情时执行。
他酒醒后,张永也不复奏请旨,即宣布他醉中下的圣旨。
致使他布下的好好一个局,尚未完美收官,即草草收场。
好在即位至今五年过去,正德心智成熟,否则他只会想怎么活劈了张永。
张永专横独断,擅作主张,自以为很聪明,决不可由他执政。
马永成格局更小。
从刘瑾府宅抄出黄金二十四万锭又五万七千八百两。
元宝五百万锭,银八百万又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
宝石二斗,金甲二,金钩三千,玉带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狮蛮带二束,金银汤五百,蟒衣四百七十袭,牙牌二匮,穿宫牌五百,金牌三,衮衣四,八爪金龙盔甲三千
玉琴一,玉瑶印一颗。
以上金共一千二百五万七千八百两,银共二万五千九百五十八万三千六百两。
其他宝物不计胜数。
正德发现刘瑾远远比他还有钱,心里就不那么自责了。
刘瑾府中藏着大量的兵器,一块伪玺,天平冠、兖龙袍等违禁物品。
他想,刘瑾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头,没有亲生骨肉,他为何要反,他为谁造反?
他不相信刘瑾会造反,他不是傻瓜,也料到张永等人栽赃。
但他知道,事情闹成这样,他要包庇刘瑾不可能了。
包庇他也不能用他。
可他心里迟迟下不了决心。
他舍不得刘瑾,刘瑾实则代他受过。
再则,他让他们逼得别无选择,下不了台,心里生着闷气。
他基本上不吭声。
张永将刘瑾经常拿在手里的一把貂扇给他看,扇柄里竟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他佯装勃然大怒。
“狗奴才果然要造反!”
他这样说,算给自己一点面子。
张永等人什么都敢栽赃,一把扇子又算什么。
他必须如履薄冰,开始布置下一个局。
他不能由文官集团摆布,也不能由内官摆布。
他们可以去吵去闹,去斗个死去活来,但不能肉他们左右大局。
他要看他们狗咬狗,咬出一嘴毛。
他既不管也不问,更不打板,让刘瑾新政的余威继续运行。
但正德心里一直闷闷不乐,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葛儿根本不信刘瑾会反。
正德愁眉不展,葛儿也茶饭不思。
刘瑾被抓那晚起,他没有睡过安稳觉。
李氏也常在耳边聒噪。
“相爷对咱母子俩恩同再造。你不离皇帝左右,有机会救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相爷万一。相爷若死,母亲决不独活。”
李氏以为现如今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全是刘瑾所赐。
原来,葛儿有次与母亲闲谈,母亲问他能否搭救昔日姐妹。
葛儿心里没底,但答应试试看。
有一回,钱宁上门拜访,葛儿问他有没有可能。
钱宁当场笑出眼泪。
然后叫人召来臧贤。钱宁说:
“臧老大,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怡红院立刻消失,里头的女子全部削除户籍。”
葛儿惴惴不安。
“削去户籍,她们靠什么活呢?”
臧贤忙起身回道:
“葛公公所求,必是老夫人所嘱。臧贤定当遵老夫人旨意,叫她们衣食无忧。”
李氏从屏风后走走出来。
“多谢臧老爷,不知如何,她们可衣食无忧?”
臧贤忙跪下来。
“老夫人,她们回原籍,都给五十亩良田,可否?”
“我替她们谢谢你。”
李氏将葛儿神奇的作用都记在刘瑾头上。
那天抹除怡红玉,遣返众姐妹,相聚葛儿宅中,李氏找回大家小姐的感觉。
至于达官贵人,在她看来倒显寻常了。
李氏一直以为没有刘瑾,葛儿做不到。
有一天,葛儿大着胆子启奏正德。
“万岁爷,奴才想不通刘瑾为何会反。奴才今天去探狱,狱卒不让见。可他们告诉奴才,刘瑾在牢里说,他这辈子位极人臣,也不亏了。就算万岁爷如何处置他,他还是个富太监。”
刘瑾还不知道拿他当叛逆重处,正德神情颇为凄凉。
“刘瑾还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