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卡在早朝下朝时间、商镜黎带着仓眠向皇宫而去;
商镜黎坐在软轿内闭眼假寐,车马缓缓驶向宫道;
路上仓眠掀开轿帘打量着过往官员软轿;
不由得啧啧称奇:
“ 我说大昭人还真是等级分明,五品以上官员的轿子一个比一个好 ”
“ 你看那两个六七品的小官儿、都还得走着回家,啧啧啧 ~ ~ ~ 上朝下朝来回这么走不累啊?”
霜星闻声望去,赫然是两道过于清瘦的浅绿色官袍背影,的确是朝中六七品的官员;
瞧着二人背影尚且年轻,不由得笑着跟仓眠解释:
“ 大人有所不知,有时候两袖清风走在路上,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机遇 ”
仓眠眨眨眼:
“ 哦?这话从何说起啊?”
霜星笑着开口:
“ 老话说的好、一个石头砸下去,能砸倒京城一片五品官,这盛京最不缺的就是官员、还有世家权贵 ”
“ 想分一杯羹总要下些功夫,有世家保驾护航远比砸银子来的稳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在哪儿都适用 ”
“ 他们也未必是缺银子的人,这二人想必是刚从外地调过来,刚入京述职、两袖清风就是最好的 ”
“ 现在朝中缺口良多,保不齐入了哪位大人的眼,自此后平步青云也未可知啊 ”
仓眠又将视线挪到二人身上,果不其然有位身着宝蓝官服的老者;
马车上装饰质朴却不失尊贵,掀开轿帘邀他二人同行。
仓眠深表认同点点图头:
“ 嗯 ~ ~ ~ 果然不论哪个国家都是要力争上游的,诶?那这些世家也愿意扶持? ”
霜降听着此话轻啧一声:
“ 谁会嫌奴才多呢,万一出了那么两个出息的,有扶持之恩在总要投桃报李 ”
“ 这些年大昭世家子弟出息的越来越少了,总得为下一代家主保驾护航吧 ”
“ 说好听点是慧眼识英才,难听点就是给嫡子选奴才呢,没根基的人他们用着也放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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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眠点点头放下了轿帘,转回视线看着商镜黎一脸揶揄:
“ 你昨儿个跟小郡主说什么了?那么长时间没出来 ~ ~ ~ ”
随后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 今早上走之前,我看小郡主那嘴巴肿的很呐 ”
商镜黎身形一僵,睁开桃花眸后神色淡淡:
“ 无非是解释下旧人旧事,叫她相信我 ”
仓眠阴阳怪气:
“ 嗯 ~ ~ ~ 对对对 ~ ~ ~ 那可能是昨儿晚上那道羊肉锅子太烫了是吧?”
商镜黎没再回话,玉白的耳尖正泛着红。
霜星霜降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是笑意;
自从他跟南向晚吐露心迹后、他越来越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这些年他眼里只有仇恨,一直在谋划如何向渊临报仇;
人是麻木的,心也是死的。
仓眠见没人搭理他,缓缓躺下摇着折扇:
“ 哎呀 ~ ~ ~ 又成人家的大夫了 ~ ~ ~ ”
随着软轿停在宫门口,守卫赔笑上前去:
“ 下官给昭安王殿下请安!王爷万福金安 ”
霜星霜降率先出来、商镜黎又换上人前那副纨绔模样;
看着守卫勉强点点头:
“ 起来吧,皇兄在哪儿呢?”
守卫点头哈腰:
“ 昨儿个您吩咐之后、陛下下了朝就在勤政殿等您了 ”
随后看了眼俊秀的仓眠,心下直犯嘀咕,王爷这是要给这位友人求官职不成?
这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是哪家的公子啊。
正犯嘀咕的时候,人家都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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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内一片安宁,商君盛刚换下上朝的龙袍,选择略显舒适的衣衫;
此刻正坐在餐桌前眉头紧皱,显然有些心事重重。
合福递来一杯清茶,忍不住小心询问:
“ 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今儿个在朝堂上不痛快?”
商君盛挥挥手,众人会意纷纷告退。
等只剩宣明和合福时他才开口道:
“ 姑母杀了明庆 ”
合福心下大骇:
“ 陛下 ~ ~ ~ 这 ···· 这怎么可能啊?明老大人不是都回乡养老了吗?连带着两个儿子也都回去了呀 ”
“ 您这是从何得知啊?”
商君盛面色难看至极、指着宣明开口道:
“ 你告诉他 ”
宣明面色也不好看,微微拱手后淡声开口道:
“ 昨日夜间、不知从何处传出了些许流言,其中多针对大长公主和江家众人 ”
“ 其一是当初阳城县主和荣阳侯之事,说华阳郡主不顾礼仪孝道、对生身父亲痛下杀手 ”
“ 为名正言顺对荣阳侯泼了许多脏水,还卷走了大半家财 ”
“ 明面上是为了众位姨娘好遣散妾室,实际上是因为郡主杀了庶母,为怕落人口实才把这些姨娘打发了 ”
“ 还把那庶母所出的孩子都打发到偏远庄子上,大长公主纵容重孙女无度,派了银甲卫看管那四个庶子庶女 ”
“ 那四个庶子庶女偷跑了出来,今日一早带着满身淤青伤痕,将此事告到了北街衙门 ”
“ 又亲眼所见自己的生母被郡主杀害 ”
“ 马上有朝臣跳出来说江家以权压人,大昭从未有女子休夫一说,此等行径有违法度 ”
“ 天子犯法该与庶民同罪,请还荣阳侯一个公道 ”
“ 紧接着就是说当初贤王妃根本不是流连青楼,是因为明家与大长公主的昔年旧怨、才斩草除根 ”
“ 明老大人为女报仇、带领自己府上家丁护卫前往公主府想求个公道,也被公主痛下杀手 ”
“ 且明老大人入府那天有许多人瞧见了,进了公主府就在没出来过 ”
“ 今日朝堂上数位朝臣请命,求陛下严惩大长公主一脉,为无辜的荣阳侯和明家伸冤 ”
一番话说完、合福神色难看:
“ 这不就是有意为之的吗?眼见江家势大、旁的世家又怎会心甘情愿 ”
“ 原本奴才还想、明书月是老大人最爱的孩子,为何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却没什么动静 ”
“ 毕竟明面上证据指引大长公主,他选择回乡而不是报仇,奴才还当他怕了 ”
“ 原来是在等着江家兴起一举拿下,人已经死了自然是怎么说怎么是,众口铄金江家才能真正覆灭 ”
“ 那几位重臣怎么说啊?”
商君盛淡淡接话:
“ 齐书恒跟江文锦是好友,向着他自是不必多说,魏子贺言下之意也是必定事出有因,不可信百姓一面之词 ”
“ 朕委实不知道明庆死之前布了什么棋,但此次奉旨回京的这些人全站在他这里 ”
“ 就连往日都中立之人、都跟他们统一了战线,呵!哪里是要一个公道,明明是逼着朕就范!”
“ 依着明庆的性子、只怕不会止步于此,定还有后招,表面上针对姑母、何尝不是也在针对朕呢 ”
宣明叹气:
“ 一边是公主、一边是朝臣,怎么选都是两难,眼下前线打着仗、大臣们还要起内讧 ”
“ 再者说明老大人是前太师、那是天下学子心中的在世孔孟 ”
“ 即便他不拉帮结派寻朝臣、这些学子也不是好惹得,怎么都是难办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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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杀 ~ ~ ~ 谁敢侮辱姑母和华阳郡主就杀了谁 ~ ~ ~ ”
“ 明庆那老东西敢鼓舞百姓妖言惑众、污蔑皇室郡主、皇家大长公主、自然是其心可诛 ”
“ 咱们大昭总共五任太师、就他事多小心眼还烦人!死也不找块儿好地方死,呸!”
“ 皇兄你跟他们废什么话?您是皇帝、谁敢多说就杀了,左右现在缺的人多,大不了咱们重新洗牌就是了 ”
主仆三人闻声望去,过分好看的少年倚在盘金龙纹柱子旁边,正笑着打量他们;
到底还顾念着规矩、没带霜降他们进来。
商君盛瞪了他一眼:
“ 你这小子怎么还偷听墙角!照你这么说朕岂不是成了昏君?”
商镜黎双手举起做投降状:
“ 皇兄你这可冤枉臣弟了,臣弟光明正大进来的,在这站了半天了你们也不理我 ”
“ 再说您哪儿就是昏君了?他们这些墙头草都有脸趾高气昂呢,您处置两个害虫还担心这担心那的 ”
商君盛没好气招招手:
“ 来了就坐过来,在那杵着做什么?”
商镜黎大步流星走到餐桌前坐定,才笑着开口道:
“ 照臣弟说那明庆死得好,皇兄您得给姑母颁个表彰才是 ”
商君盛轻哼了声:
“ 按着时间推算你那天应该也在公主府,跟朕说说怎么回事 ”
商镜黎坐直了身子开始诉苦:
“ 皇兄您是不知道,那天臣弟还在屋里睡着呢,明庆带了不知道多少人就杀进公主府了 ”
“ 他还先送过来三盆腊梅,那花上放了过量的迷药,摆明了就是来刺杀的 ”
“ 等臣弟醒过来、带着华阳郡主过去的时候,姑母吓得瑟瑟发抖啊!臣弟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看见姑母哭了 ”
“ 明庆就那么大喇喇躺那儿了,老东西真是死得好!”
商君盛神情狐疑:
“ 姑母哭了?明庆冒犯了姑母不成?”
商镜黎狠狠啐了一口:
“ 呸!那老杂种也配!肯定是因为吓得呗!”
“ 左右那盆梅花臣弟放地窖里了,上面估计还有迷药呢,他们那伙人的尸体臣弟也留了几个 ”
“ 一会儿回去臣弟就拿着花挨家挨户走,给他们全迷倒了弄死!”
商君盛叫他逗得开怀,方才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 那你就成为新的乱臣贼子了 ”
商镜黎高扬下巴:
“ 那又如何?臣弟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
“ 姑母当时没报官就是怕皇兄你为难,毕竟明庆是您的老师 ”
“ 再者说报官那效率真是太慢了,加之也不想扯出明书月那回事、叫我大侄子(商宇铭)在蒙羞不是?”
商君盛佯装恼怒:
“ 你这是怕朕不相信姑母?”
商镜黎笑眯眯点点头:
“ 嗯呀 ~ ~ ~ 这众口铄金,万一皇兄您就信了呢?所以臣弟这不是过来跟您说一声吗?”
“ 毕竟姑母和明庆旧怨,有些墙头草也是这么觉得才支持的 ”
“ 他们也不是不满意姑母吧,主要还是觉得江家独大这才站出来了 ”
“ 您直接站在姑母跟前甩出证据打他们的脸!”
商君盛好笑不已:
“ 那你怎么不直接去骂他们?一一打他们的脸 ”
商镜黎眨眨眼:
“ 皇兄您忘了?昨天臣弟不是说今天带个朋友给您看看,完了就得去找我那小姐夫了呀 ”
商君盛恍然大悟,看了看四下后转过头问他:
“ 那人呢?”
商镜黎轻啧一声:
“ 皇兄您怎么回事?这是勤政殿,没您的吩咐臣弟哪敢随便带人进来啊 ”
商君盛失笑:
“ 合福去把人带过来吧,朕看看是什么朋友值得你费心思 ”
合福躬身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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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合福带着仓眠进来时、商镜黎等他行完礼起身介绍:
“ 皇兄,臣弟这位朋友姓雷,是一位云游名医,当初从外面带回来的 ”
“ 上回去金鳞、还有给那石逢秋看病都出了不少力 ”
“ 昨儿个皇兄你说的那些话,再加上您这阵子消瘦不少,臣弟觉得你身子可能不行了,赶紧叫个人给您看看 ”
商君盛又气又感动:
“ 你这混小子说什么呢!朕是皇帝你说话也没个遮拦 ”
商镜黎连忙走回去给他揉肩,嬉皮笑脸开口道:
“ 哎呀皇兄一向疼弟弟、这种小事怎么会怪弟弟呢?”
商君盛无奈一笑,随即目光投向这位年轻人;
即便身处帝王寝宫也毫不怯场,对上他的视线还能回以微笑;
行动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看着像是位隐世高人。
但想起前日里太医院院首说他的毒极为霸道,如今药性已经不好压制;
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说陛下时日无多了。
这年轻人还能有院首几十年的经验老道吗?
可自己真的没太多时间了,先给镜黎提个醒也好,省的走那天吓着他。
思及此、商君盛淡然一笑:
“ 既然镜黎举荐你、你就过来给朕看看吧 ”
仓眠笑着行礼:
“ 草民领命 ”
随后拖着自己的大药箱上前。
合福贴心的搬来矮凳,递上一方明黄锦帕给他;
仓眠打一看见商君盛就觉得不对,打上脉搏后更是心惊肉跳;
抬眸时眼睛里满是震惊:
“ 陛下、您这毒已经许久了 ”
商镜黎心下一紧:
“ 什么毒?怎么回事?”
商君盛颇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 你倒是真有些本事,院首都把脉许久才得知,你一搭上就看出来了?”
仓眠却没时间跟他闲话家常,连忙打开药箱取出几个瓷瓶;
将其摆在桌子上后又拿出装着银针的布包。
仓眠一边准备一边对商镜黎解释道:
“ 陛下这毒极为霸道,专攻五脏六腑嗜人心血,从下毒到发挥只需半个月的功夫 ”
“ 若不是陛下身子尚且康健,再加上用以其他毒物研磨成粉压制、怕是早就不成了 ”
“ 如今看着还好、实则内里早已亏空,更要命的是、这毒来自楼兰边陲的一株奇花、它无解 ”
随后也顾不上旁人什么表情,掏出数根银针后开口道:
“ 请恕草民无礼之处 ”
随后起身直接解开了商君盛身上的龙袍,露出白色里衣后直接敞开;
胸膛处早已是皮包骨头,上头遍布青青紫紫的痕迹,显然被这毒折磨许久;
在商君盛诧异的目光下、仓眠快速施针封住大小经脉。
一边动一边开口道:
“ 请殿内的公公去太医院要五毒之物研磨成的粉,一物一两速速拿来 ”
“ 再要些可致使人呕吐不止的药过来,两炷香内要拿到 ”
合福听着此话连忙应下:
“ 是!杂家这就去拿 ”
瞧着这大夫有些本事,他是一点都不敢懈怠,慌里慌张就出了门。
仓眠封住了商君盛的经脉穴道,整个人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
商镜黎在那头哭得不行:
“ 皇兄啊!!!!你可不能死啊!!!!你放心、臣弟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治好!!”
随后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同仓眠眼神询问;
仓眠看到后叹口气摇摇头,表示只能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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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把商镜黎扶起来后、看向刚施针好的仓眠问道:
“ 雷大夫,这到底是什么毒?”
仓眠一边鼓捣瓷瓶一边开口:
“ 具体叫什么名儿我不知道,但这花只长在楼兰边陲小国,数年前草民曾有幸接诊过与陛下一样的患者,他就是楼兰人 ”
“ 那人整日口吐黑血,他说是他故乡的花、天神的惩罚,他只能接受,且此毒无解 ”
“ 草民曾不相信想救他,但试遍万种草药都不得解,只能延缓中毒者寿命 ”
“ 一会儿还请诸位看到什么都不必害怕,草民治病多用蛊、和以毒攻毒之法 ”
“ 陛下一会儿会有些难受,倘若成功的话延缓一两年不成问题 ”
商君盛听着此话眨眨眼,宣明会意连忙躬身行礼:
“ 是是是、奴才绝不多言,只要陛下平安就是、如此便有劳雷大夫了 ”
商镜黎在一旁哭成了泪人,不管是面上还是心里都很难受;
旁人眼里商君盛不甚完美,可对他来说是位仁德的长辈;
原本他跟商衍也算是一起受教导,商衍身为储君,都不及他受宠;
他自问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可身边亲近之人遭遇变故,他实在难以忍受。
商君盛看着抱着自己腿的少年,想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不用怕;
但现在自己动不了,只得给宣明使眼色让他把人扶起来。
他都七十四了、如今储位也定了、镜黎这孩子他也安排好了;
唯独只想着尽快把那几个祸害处置了,这才有些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