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昏昏沉沉的林错,只是将手中酒碗搁置于桌上,而后沉默片刻,含糊不清的喃喃开口:“谁悲失路之人?”
昔年名利,役碎顽心。
二十余载,错事做尽。
今觉从前,罪业弥深。
说罢,林错便彻底昏睡过去,一醉不醒。
空留下陈白,仍旧端着酒碗,长久沉默在原地。
直到许久过后,陈白将手中酒碗,和林错面前的酒碗轻轻磕碰,随后猛然仰头一饮而尽。
陈白长吐一口气,神色悲怆。
谁悲失路之人?
陈白缓缓起身,走向茶馆之外,找到了那位跟随在林错身边许久的女子,黄鹂。
陈白裹挟一身酒气,迎面而来。
黄鹂见到这位太白剑仙之后,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向茶馆内。
不曾见到那道熟悉的青衫,黄鹂莫名有些不安。
黄鹂看向陈白,犹豫片刻,缓缓开口问道:“陈白剑仙,有什么事吗?”
陈白双手负后,走过黄鹂身旁,轻笑道:“黄鹂姑娘,陪我走一会?”
黄鹂眼神不解,试探性的问道:“林错呢?”
陈白并未回话,反而是率先擦肩而过,走向外面。
黄鹂犹豫几次,才跟在陈白身后。
两人沿着小巷一路向外,陈白一言不发,黄鹂亦是小心翼翼。
眼前这人,乃是一位玄神境巅峰的剑仙,当今天下顶尖高手。
陈白停下脚步,黄鹂在后也猛地停步。
刹那,陈白真气荡开,周身酒气一扫而空。
陈白微微转头,平静道:“你知道林错如今的境界吗?”
黄鹂心中不安更甚,试探道:“半步玄神境?”
这位太白剑仙则是为黄鹂一语道破真相,陈白说道:“如今他修为姑且算是半步玄神境,可武道功法却只有金身境水平。”
此话一出,黄鹂皱起眉头,实在是匪夷所思。
半步玄神境的修为,金身境的武道功法?
修为真气已经踏入半步玄神境,可武道功法却落后自身修为,仍旧是金身境。
就好像坐拥整座金山,却无法物尽其用,每次只能以小勺去挖取真金。
不等黄鹂思索缘由,陈白便继续说道:“如今的他,境界不够,武道功法更是匮乏,自然眼界便低,所以他看不透许多东西,但是我如今仍是玄神境巅峰,我却可以看清。”
黄鹂一头雾水,不知陈白所以然,问道:“陈白前辈看清了什么?”
陈白轻笑一声,而后说道:“比如出身太虚剑门的秦归荑,之所以能够察觉到他身上的太虚剑意,是因为秦归荑身负百年难遇的天生剑体;比如幽州武道气运,近段时间无端跌宕起伏,是幽州宗师身死道消的缘故;比如......你脸上这张,由鬼手李亲手制作的天品脸皮。”
黄鹂猛然大惊失色,整个人如芒在背,一股寒气瞬间遍布全身,整个人都僵硬至极。
自己带了足足八年的天品脸皮,被陈白一语道破!
陈白自顾自的说道:“这张天品脸皮品质极高,算得上是鬼手李的巅峰之作了,哪怕是我,也只能察觉到脸皮存在,却窥探不到脸皮之下的真实容貌。”
江湖中,公认的易容宗师,号称“鬼手易容,天下无二”的鬼手李,是一位玄神境巅峰的易容宗师,据说此人每年都会换上不同脸皮,当今江湖中,几乎无人知晓鬼手李的真容。
陈白仍旧是双手负后,平静道:“代号黄鹂,摘梅阁玄品刺客,仅是气和境,居然覆盖有一张天品脸皮,你究竟是谁?”
黄鹂攥紧拳头,整个人不自觉地倒退。
直到猛地撞到小巷墙壁,黄鹂才猛地回神,不知不觉中,攥拳太紧,甚至以手指刺破手掌。
陈白语气平淡道:“三息之内,不说便死。”
陈白毫无气机起伏,甚至一丝一毫地剑气都不曾流露,只是神色平静地双手负后。
可黄鹂毫不怀疑,三息过后,陈白一定会说到做到,自己必死。
黄鹂神色悲怆,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我本名......梁雀。”
此话一出,陈白却猛地骤紧眉头,质问道:“梁雀?!”
足足八年,从未说出口地名字,此时说出,黄鹂却是猛然间有了如释重负地感觉。
天下虽大,容得下两座二分天下的王朝,容得下江湖宗师,可却容不下一位......亡国公主。
放眼天下,却无梁雀立足之地。
黄鹂苦涩一笑,甚至自己都要忘记这个名字了,梁雀。
陈白神色晦暗不明,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开口。
梁雀就这么站在原地,陈白不开口,她也不着急,毕竟自打梁国被灭后,八年里,自己性命何时由自己掌握过?
梁雀,黄鹂,真是有趣,都是笼中鸟而已。
只是下一刻,梁雀却听到了一句让自己心神巨震的话。
“梁雀,我给你机会,你可以离开。”
陈白眼神晦暗,平静开口。
梁雀猛然大惊,难以置信道:“什么意思?!”
陈白平静道:“此时此刻,你可以就此离开,我给你自由。”
梁雀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喃喃道:“那林错......”
“我如今性命在他手上,我今日一走,日后......”
不等梁雀说完,陈白微微摇头,说道:“你只管离去便是。”
骤得自由的女子,却并未预想中的惊喜,反而怅然若失。
梁雀只觉得心口一空,整个人茫然无措。
因为一场刺杀,梁雀和错斋中的那人扯上关系,而后自己重回巡回城,又阴差阳错的落脚在那人身边。
被那人拿捏性命,逼迫自己和他一起游历江湖,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就在眼前,可梁雀却只觉得茫然。
走?
梁雀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他知道吗?”
陈白漠然道:“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夜色朦胧,叫人看不清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