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枝轻声叹息:“若是……那女子长得像郑大人走失的女儿呢?”
“竟是这样?”赵老六沉默半晌,说道:“若你是奸细,绝不会在我眼皮子底下装这么久;若你不是奸细,那便只是宋家村没出过远门的农妇,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郑端的过往。”
杜春枝小心地问:“你都这么说了,是相信我的梦了么?”
赵老六不置可否,杜春枝叹口气又道:“都这么多天了,若只是梦里的陌生人,我是万万不会讲出来的。即便我到了该抱孙子的年纪,梦到一个陌生男子,讲出来也是很难为情的!
“可是,郑大人为官清正,让我免于牢狱之灾,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遇险。”
赵老六问:“你性情大变,不肯按下卖身契的手印,跟宋垚和离,都是因为做了预知梦?”
“对呀!我在梦里下场那么悲惨,踹死宋垚都不解恨!”
“你突然跑到杨柳县收养玲珑,也是因为做梦?甚至于,你去给王仁的女儿送货,故意留在王家,也是被梦境指引?”
“玲珑在梦里救过我,后来被害死了,我不能不管。”
“那么有关郑端,你还梦见过什么?他的来历,仕途,友人,梦里是否有所指?”
赵老六这人,真是一点儿都糊弄不了哇。
杜春枝将上辈子听说的消息整合,简单几句便讲明来龙去脉。
“郑大人原本是正二品都御史,只因几年前的一件大事,被今上迁怒,两年内将郑大人一贬再贬。今年,他刚好在齐源府做按察使。按我梦里的说法,不久就会被奸人所害。”
“害他的人,出于什么目的?”
“我也不甚清楚,应该是跟大案有关。六哥神通广大,定会找出缘由。”
赵老六暗忖:杜春枝之言匪夷所思,倘若她说的是真的,眼下不就有一桩大案?
郑端在找王仁背后的靠山,若这人不想被挖出来,自然会对郑端下手。
刚好今天,王仁想换他两个女儿的性命,极有可能招供!
赵老六突然问:“关于郑端的预知梦,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早在去王家交货之前就开始了,一直断断续续的,说不上哪天会梦见。”
赵老六神色严肃,“那你梦里,可曾有端了王家老窝的情形?”
杜春枝摇摇头,“没有,六哥陪我去杨柳县是突然决定的,那时候,我在梦里已经看见郑大人赴任,也看见了郑大人遇刺。”
赵老六突然起身,“我且信你的说辞,但这里有个偏差。他在查私藏兵器案,现在是,在你梦里也是。至于王仁的靠山,也一直都在。预知梦里没有你我,郑端要靠自己察觉;但梦境之外,却是我们出现,提早捉了王仁!”
杜春枝心里咯噔一下,完犊子了!
六哥分析得有理,如果所谓的这桩大案就是屯兵,那上辈子完全没有自己参与,可能查得也没有这么快。
而这一次有六哥,是六哥发现王家的秘密,将案发时间提前了!
不不不,是将整个案件的顺序颠倒了,毕竟上辈子,自己在王家做了好几年工,直到自己再次被卖掉,王家也是好好的。
这一次,是从王仁这边案发,而且是在月初!那么屯兵器的主谋已经感受到威胁,原本月圆夜的刺杀,很可能会提前!
显然,赵老六也想到这一层,他也没打算瞒着杜春枝,朝窗外喊了一声,“备马,随我去找郑大人!”
说完他便推开客房的门,想了想,又对杜春枝道:“等我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赵老六丑时末刻才回来,衣服上沾着血迹。
杜春枝吓了一跳,“你没事儿吧?受伤了没?我去找点儿药。”
“没事儿,是别人的血。”
赵老六迅速换衣,杜春枝也不含糊,将换下来的衣物放在盆里,上面胡乱加了条绞头发的大毛巾,一起端到楼下去洗。
天正蒙蒙亮,客栈的院里一片安静,其余房间的客人还在安睡。小二正趴在一楼桌上睡觉,听见声音抬起头,打了个哈欠问:“杜婶子,这么早就洗衣服?”
杜春枝笑道:“天太热了,出了一身汗,赶紧将衣服洗净,爽爽利利地回家。”
小二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倒头又睡下了。
周围只有鸟叫,晨间薄雾蔓延。杜春枝来到水井旁,打水过了遍衣服,浸出些许血迹。
她将水倒进沟渠,又提了一桶水冲刷,水迹和沟里的泥浆混在一起,彻底看不清颜色。
至此,她才松了一口气。
人在外地,带血的衣物是不能扔掉的,这太冒险。
放在行囊中更不行,万一遇上搜身盘查,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她只能下楼,将衣服上的痕迹洗去。
眼下衣物上已经看不出端倪,她利落地将衣服洗净,端盆回房,将衣服搭在房内晾上。
赵老六一夜没睡,此时也不想休息,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她。
“杜春枝,你怕不怕?”
“怎么不怕?我怕得要死!”杜春枝顿顿顿喝了一大杯茶,“我怕被你牵连送命,这才赶紧毁掉证据。什么人呐,办完事儿还得我来收尾。”
赵老六笑了,拉开椅子让杜春枝坐下,“你莫怕,我身上溅的血,是刺客的血。”
!!!
杜春枝差点把茶盏摔了,“你真遇上刺客了?”
“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刺客,眉眼的确像郑端的女儿,下手也是狠辣无比。”
“就在今晚吗?”
“没错。”
杜春枝连喊几声“阿弥陀佛”,她抚了抚心口,问道:“郑大人怎么样了?”
“他没事儿,我们及时赶到,刺客不曾得手。”
杜春枝大喜,高兴地在地上绕了好几圈,把赵老六都绕晕了。
这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睡了个好觉的玲珑醒了过来,见爹娘都在桌前坐着,孩子十分诧异:“你俩起得这么早?”
杜春枝笑道:“不早啦,这要是在宋家村,早就有人出门割猪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