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映棠不出声,然后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抬头,就和目光意味深长的李随四目相对。
她这才看清楚了李随的模样。
李随看起来三十五六岁模样,身材高大,面庞方正,眉如剑,微微上扬,不怒自威,一双深邃的眼睛犹如寒星闪烁,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果然是上过战场的人。
孟映棠不敢和他对视,垂下了视线。
不过这会儿,她已经没有那般慌乱了。
里面,似乎已经罚完了,但是又似乎在进行某种羞辱仪式。
晾臀吗?她想。
是挺丢人的……
李随还真坏。
怎么不见他去找王爷算账?
如果那样的话,孟映棠还高看他一眼。
结果只是欺软怕硬,拿无辜的人撒气。
李随阅人无数,敏锐地感受到面前的女子,从慌乱到逆反的这种转变。
“怎么,替你男人鸣不平?”他冷冷出声。
身后的随从们都有些意外。
李随对女子,从来都没有什么耐性。
他没有娶亲,身边只有一个老姨娘,而且现在还不在身边。
他对女人的态度是置之不理,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就算对常王妃,他也很少会出声。
今日见到这“投怀送抱”的女人,竟还主动问话。
——这个女人的感受,重要吗?
孟映棠很想说“是”,但是她忍住了。
她不能图一时爽快,就给徐渡野以后增加难度。
从前她觉得,上位者之所以是上位者,因为他们眼界宽广,心胸开阔,悲天悯人,是众人的楷模。
现在才知道,人性之恶,是不分地位层次的。
上位者勾心斗角,小肚鸡肠,人心叵测……
在李随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她的头发比别人短很多,却柔顺丝滑,黑瀑一般垂在身后。
娇娇小小的她,姿态楚楚可怜。
很像——
很像尘封的记忆被掀开,从二十几年前的旧时光之中,走出来熟悉的身影。
乖巧,却又——一身反骨,在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下,做出那种令他倍感耻辱之事。
“参军?”随从见他又失神,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李参军今日见到这个女人,已经失态两次了。
若只是府中普通丫鬟,那他们也就把人送过去。
可是这位不仅是有夫之妇,而且随从还认出来了,这位正是周溪正那唯一的女弟子。
这个,实在是不好安排。
“我们走。”李随咬牙,带着随从们离开。
孟映棠有种卸下千斤之重的感觉。
——被李随盯着的感觉,真的好可怕。
他身上那种忽然而至的怒气,也不知为何。
“娘子?”徐渡野又喊了一声。
“徐大哥,是我。”孟映棠在照壁后回答道,“你,你没事吧。”
她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没事,你别进来。”
孟映棠“嗯”了一声,心里却想,该不该看到的都已经看到了。
徐渡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就怕孟映棠知道担心,结果她就知道了。
“你先回家。”徐渡野道,“我没事,回家我再跟你解释。”
他可不想让孟映棠看见他现在的狼狈样子。
李随走了,一起挨打的亲卫们也放松下来,这会儿还有心思开玩笑。
“解释什么?你带着王爷和我们去青楼,结果大家都挨了打。”
“就是就是,孟姑姑,你回去可不能饶了他。”
“给他伤口撒盐!”
“撒辣椒粉!”
听着一群光着屁股的男人,趴在地上还一起打趣徐渡野,孟映棠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看得出来,徐渡野平时和他们交好,而且他们应该确实也没做什么坏事,所以这会儿还有心思说笑。
她就知道,徐大哥无论在哪里,都是人中龙凤,脱颖而出。
“胡说!”徐渡野骂道,“以为老子像你们,在家里没地位吗?”
众人戳穿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你继续装!”
“你软饭硬吃啊!”
“一会儿周先生来,看会不会再给你一顿好打。”
“娘子,”徐渡野道,“你回家,我没事。我还要当值……”
“都这样了,还能当值吗?”孟映棠道。
“没事,蚊子咬了两口一样。”徐渡野轻描淡写。
如果能忽略他趴在地上的狼狈姿势,那这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那,那我去先生那里等你,一会儿你好了来找我。”她声音很低,带着心疼。
她要帮徐渡野上药。
一起挨打的男人们听不下去了。
干啥啊!
这么虐狗。
同样挨了打,同样丢人现眼,他们回去之后还得被婆娘埋怨一顿,怎么到了徐渡野这里,一句骂没挨,还这样被心疼?
他若安好,那还了得?
于是众人不厚道地七嘴八舌。
“孟姑姑,他是去青楼!”
“孟姑姑,他还带着王爷去!”
“孟姑姑,他把我们都带坏了。”
徐渡野:“……”
这么多人和她说话,可能刚才她还看见了人的屁股,孟映棠顿时面红耳赤。
可是别人和她说话,她好像不说点什么,也不礼貌……
于是她嗫嚅着道:“……徐大哥,下次,下次你别带别人去了。”
众人:“?”
就这?
“下次带你去听戏。”徐渡野道,“快去周先生那里。”
“好。”
孟映棠听他声音中气十足,放心了些许。
与此同时,李随也正在问她的信息。
“孟姑姑?”
随从恭敬地道:“是她,就是周溪正收的那个女弟子。”
“老贼。”李随听到周溪正的名字就骂道。
随从也不敢说什么。
“异想天开,竟然收女弟子,说不定藏了什么龌龊心思。”李随咬牙切齿。
随从不知该如何作答,都沉默地跟随他的步伐。
忽然,李随停了下来。
他抬脚,低头,便看见地上有东西金光闪闪。
随从立刻蹲身把东西捡起来,擦干净递过去,原来是一根嵌宝石花蝶金簪。
李随想起了刚才的惊鸿一瞥。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金簪是那位“孟姑姑”的。
他把簪子收到袖中,淡淡道:“走吧。”
随从们都惊讶了,但是没有人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