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的动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房间里很快又再度安静下来。
季宴礼想,应该是府里的佣人带她们去喝下午茶了。
深吸一口气,季宴礼告诫自己赶快将注意力投到眼下的事情当中,不要再分散心神了,但偏偏这时候,窗外又传来了细碎的动静。
季宴礼微微抬眼,就看见窗外一直有人影晃动,但等他再凝神去看时,窗外却又没有动静了。
季宴礼皱着眉,低头继续翻看着手中的预案,没隔一会儿,窗外又传来动静。
这次他是真的忍不了了。
季宴礼站起身,走到窗边停了一会儿,才推开窗户,却发现窗台上放着一枝沾着水露的白色茉莉花。
他伸出手,将窗台上的那枝茉莉花拿起来。
其实不用他过多猜测,季宴礼也能知道这是谁送来的,但他还是耐心地将花拿过来,细细端详。
几株茉莉并蒂开着,纯白的花瓣挤作一团,明明是最淡雅的颜色,却给人一种炙烈的感觉。
随后,季宴礼并注意到了牵连着茉莉的枝丫末端缠着一条歪歪扭扭的纸条。
不仅里面的字写得扭曲,就连纸条也像是匆匆撕下来的一般,边角坑坑洼洼的。
季宴礼轻轻摩擦着手中的纸条,上面的墨迹尚干,迎着阳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稚嫩的笔记———
给哥哥
今天阳光很好^_^
季宴礼看着这行字,甚至能够想象出她踮着脚放花时的样子。
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季宴礼唇角微扬,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捏着花枝,低头嗅了嗅。
茉莉花还没有完全盛开,香气很淡,却莫名让他想起林枳夏踮脚往他手里塞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时,那轻柔的发丝撩过时的甜甜的香气。
十、关于誓言
雨季,总是给人一种黏腻的阴沉感。
季宴礼很不喜欢,所以每到雨季,他都会关在房间里看书。
但今年的雨季,似乎来得格外猛,猛到让人的心里,都有些承受不住。
季家的黑色轿车停在林家墓园外时,这场连绵不断的雨已经下了三天了。
季宴礼扶着妹妹走过去时,林枳夏正站在人群的最前排,十五岁的少女裹在死气沉沉的黑色丧服里,像一株被暴雨打折却不肯倒下的芦苇。
三个月了,林珺珩夫妇的尸体还是没能打捞上来。
他们,就如同被雨水击打起来的水雾一般,散在了空气中,以至于现在葬礼都没办法像样的办,只能在墓园里寻一处僻静的角落,给他们立上衣冠冢。
因为尸体没有找到,林枳夏始终认为,还有一丝希望存在,所以咬死不愿意设灵堂,也不愿意找人超度,又或者请牧师。
她只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葬礼现场摆满了白玫瑰,宾客们的黑伞在细雨中连成一片移动的暗礁。
季宴礼看在眼里,想要朝她靠近,却又被迫止在原地。
他这会儿过去能做什么呢?无非是给她送上空洞洞的安慰,让她想开一点,除此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盯着大理石墓碑上姑姑和姑父并排的名字,季宴礼的大脑神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一瞬间就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涌上来。
他看见林枳夏死死地盯着那两座没有遗骸的衣冠冢,跟在身后的保镖为她撑着伞,但她的睫毛上却仍然粘着水珠。
可她明明没有落泪。
没有骨灰,没有遗物,他们留给林枳夏的只有两封薄薄的死亡通知书,和一张早早的就从大洋彼岸邮寄来的怀孕通知单。(季曼淑这时候是怀孕的)
突然发生这种事情,甚至连季宴礼自己都接受不了,何况要让林枳夏那副单薄的身子来承受这份重量。
他和她一样,从内心里不愿意接受她爸妈的死亡,但…人总得向前看。
“哥。”
季安澜站在他身侧,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季宴礼用余光朝她望了过去。
即使是季安澜,今天都安静许多,看来她也同样不能接受一向疼爱自己的姑姑的死亡。
“我得去看看她。”
话没有点明,但季宴礼也知道季安澜说的是谁。
他颔首默许,撑着伞跟在季安澜身后半步的位置。
直到走近,他才看见林枳夏死死地攥紧手掌,指甲已经陷进掌心里去了,但她却像仍然感受不到痛一般,拼命地、执拗地站在原地。
\"小宝。\"
他低声唤她,声音比平时更沉,穿透雨帘,让林枳夏眼底掀起微弱的波动。
\"该献花了。\"
他这样说。
随后,他看到林枳夏轻扯嘴角,眼底仍然燃烧着某种执拗的光。
\"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亲自收拾出来的。\"
她伸出手指着碑后的土丘一般的冢。
随后,她没在开口了,但季宴礼知道她想说什么,
所以她不想献花。
季宴礼喉结滚动,他清楚现在的局面,该怎么做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也知道林枳夏还抱着姑姑他们会回来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他却在这一刻说不出反驳的话。
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枳夏通红的眼眶,季宴礼想起十二岁那年林枳夏曾送给他一块池塘里淘上来的鹅卵石。
她那个时候告诉他,她喜欢那枚鹅卵石,是因为它被水冲了很久都没有碎,就像如今海水带走了她的一切,她却还在固执地相信奇迹。
他抿着唇,看着水珠顺着她睫毛的抖动而跌落在地,他分不清那是不是眼泪,但他听见自己说。
\"好。\"
\"那你就不献花。\"
季安澜的安慰最后效果甚微,或者说林枳夏现在的状态,谁来说都没用。
他看见林枳夏的其他玩伴此时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沉默着跟在家长身后,唯独他可以近身。
但季宴礼心里却少见地没有涌起庆幸的感觉。
林家的家主夫妇意外死亡,这并不是一件一句话就能概括的事情。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林老爷子和林二叔要准备葬礼之后的后续事宜,很难分出心神来照顾情绪崩溃的林枳夏,只能暂时把她托付给季家。
他看着父母走到林爷爷旁边,听他叮嘱,又默默地将目光移回林枳夏到身上,然后他解开西装外套披在林枳夏的肩膀上。
\"我们回家。\"
潮汐每天都会带来新东西。
他想,如果林枳夏愿意等,那么他也愿意一直陪她等下下去。
后视镜里,墓园的轮廓逐渐模糊,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周而复始的弧线。
因为刚才一直处于高强度的紧绷状态当中,林枳夏刚坐上车没一会儿,就靠着座椅睡了过去,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季宴礼的目光从她身上离开,望着远处海平线上最后一线天光,在心底刻下一个只有他知道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