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不大,百十来户,有山不高,有河不宽。
似乎为了省事,小河也叫马桥河。
武洪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落后,破败。
唯二的两个阔绰的院子,都人去房空,生出了荒草,还不过十几公分,显然逃户还没多久。
但是没人敢住进去,否则就要承担逃户的税。
那一望无际的撂荒地也没人敢捡起来打理。
穿着粗布麻衣的老人,浑身干瘦,面色古铜,端着稀粥坐在门口的石条上吃饭,碗边放了两小块酱菜,绕着碗边喝的香甜。
“老先生,村里有保长吗?”
武洪递过去五文钱。
这个打开方式非常正确,原本专注喝粥的老人,立刻笑呵呵地揣好了钱,一指那个宽敞的大院子:“可不敢叫先生,小老儿姓田,郎君叫俺老田便是,保长一家都跑了,地也撂荒了,你们是来拿人的?”
“原来是田老,那些撂荒地都被我买了,上马桥村的朱员外卖的。”
武洪摸出了地契。
“是嘛,那太好了,撂荒地多了,也影响俺们耕种。”
老人一拍大腿:“那保长是兄弟,竟然打朱员外五服内的孙子辈媳妇儿的主意,她男人才死半年都不到,扬言不但要霸占人家身子,还要霸占人家的十二亩地,朱员外一生气,就让他们兄弟轮差,结果全带着家眷浮财跑了。”
“他们能跑哪去?”
武洪看了看周围,远处一个影影错错的山头,就是附近一带制高点,梁山。
“这可说不准,别看这山不高,但也有老林子,里面还有一片改造过茶园,结果长出来的茶叶不对味,官府直接荒弃了,虎豹豺狼多着呢,还有毒蛇。”
老人说起这些如数家珍,“依照俺看,他们肯定猫在哪个山旮里种地呢。”
“有没有可能躲去梁山?”
武洪问道:“据说那边可是好地方,官府都不敢去。”
“那对兄弟欺男霸女还行,跟真正的山匪比可差远了,去了梁山也是肉票,哪有自己种地活的自在?”
老人摇头:“他们一起跑的,肯定有地方才会这样。”
“那保长跑了,村里谁管事?”
武洪继续问道:“里正和乡手没派人过来?”
里正相当于乡长,乡手负责文书和赋税等工作,保长则是村长。
“来看了一圈,把那对兄弟房子里的东西搬空了,就再也没来过。”
老人笑呵呵道:“反正俺就三亩田,标准的五等户,怎地也不用交税。”
“多谢。”
武洪拱了拱手。
“不用,俺还得谢官人你呢,地有了主,俺也能佃种两亩,其他佃户也敢继续打理田地了。”
老人说道:“那边空房子刚好你们能住,等俺吃完饭,就去找佃户,重新分派还是按照以前的佃种数量,都得确定下来,眼看着庄稼就要开始拔高,肯定要减产,但总比没得吃没得干好。”
“那倒是。”
武洪点点头:“田老今年贵庚?”
“才六十二。”
老人笑呵呵地道:“去年还征调俺当弓手,去打茶山那边的黑风寨,结果郓城县那边派来的马兵先跑了,俺也跟着跑,黑风寨的人都没看到俺,自然没办法报复。”
“黑风寨?”
武洪微微一怔。
“对啊,朱员外没跟郎君说吗?”
老人一看武洪的反应,是真的不知道,便说:“那寨子不大,但也有百十号人,大多都是附近逃户,寨主有三个,大寨主王彪,二寨主何道光,三寨主王梓轩。”
“那边是梁山,这边又有黑风寨,有点争口啊?”
武洪感觉被人摆了一道,也难怪这撂荒地没人买,感情跟土匪做邻居了。
“梁山离得远,俺不知道,黑风寨以前也来抢粮食,但自从二寨主何道光加入,他们就不怎么抢了。”
老人神秘地一笑:“他们卖私盐,而且比官盐便宜五文钱,只要二十文钱一斤。”
武洪顿时恍然。
盐官的生意被抢了,才有人过来攻打黑风寨,可惜没打过。
朱员外肯定担心自己知道这事儿,大概率不会买这里的地,隐瞒了下来。
但武洪是干嘛的,代理县尉啊,这黑风寨不就是送到手上的业绩吗?
当然,这种事他不能带头。
官盐打击私盐尽管天经地义,可百姓只在乎省钱。
等盐官和盐商受不了了,自然会出钱。
谁让盐官比踏马的山贼还黑呢。
“田老,我去地头看看,佃户可以去那边找我。”
武洪微微拱手,带着三人去了地头。
站在庄稼地前,一望无际的麦浪,十分养眼,但不能细看,否则就会理解什么叫完美地诠释了‘草盛豆苗稀’。
陆陆续续有佃户过来认领佃种的地块。
武洪表示一切照旧。
佃户们其实基本上自己家都有地块,只不过比较少,有的卖了部分,有的抵债出去等等,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尽量将土地拥有量保证在四等户以下。
因为一旦达到三等户,就要开始交税。
同时给地主佃种田地,交出固定额度的佃粮,剩下都是佃户的。
尽管眼下撂荒了一段时间,产量会降低,可若不继续佃种,前期的投入便打了水漂。
武洪接手这些撂荒地,等于是拯救了佃户们。
所以武洪不会给他们优惠。
规矩基础要打好,不然大概率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了。
只要别的地主在涨佃粮份额时,他少涨一点或者不涨,就比什么都要强。
几十家农户,多的认领五亩,少的也有两亩,很快就走完了过场。
“郎君,那小老儿也回去了。”
田老头微微拱了拱手,刚刚挨家挨户递消息,对他都很客气,还吃了两块麦饼。
“田老佃种的两亩地,只交一亩地的佃粮即可。”
武洪也拱了拱手。
“那感情好啊,小老儿得给郎君磕一个。”
这老头说磕头就磕头,好在武洪比较矮,不用弯腰就扶住了对方。
“田老快回吧,我这年龄可受不住你这个。”
武洪给小老头打发回去。
‘大郎现在真阔气啊,整个村子都是他的佃户!’
郓哥在心头感慨,‘自己要是能像他这样,老爹的病都能很快就好了吧。’
安利成和刘魁也是唏嘘不已,这大片田地便是资产啊。
“这位郎君,还有田地吗,俺们也想佃种几亩呢。”
随着话音,一个老婆子带着五个流民,逃荒一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