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本章节为[继承卿]杜普·苏里尔的角色篇章,可能含有令人不适的猎奇隐喻内容。】
苏里尔贵为宫廷炼金术士,将价值的转换和升华奉为人生信条,回首望去,竟发现自己的人生毫无价值。
他目睹他所服侍的王国在新生神明的诞生下轰然倒塌,曾经高贵的衰落,曾经睿智的谄媚,曾经伟大的消逝。属于他们的世界在那些神明诞生后已然易主,痴迷价值的炼金术士也不得不在神明的伟力下俯首,制造出黄金已经不再是炼金术士的最终目标,如今,[伟大之物]才是炼金界炙手可热的课题,哪怕他们曾对此嗤之以鼻。
苏里尔过去被王城视作天才,却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落寞地退出舞台,回归一方小城。
梦碎之后,人还是会想回家的。
苏里尔从未考虑过成家立业,他坚信只靠自己一人便足以实现伟业,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提着所剩无几的行李远离王城,回到偏僻的家乡,环顾落后土气的城市,竟发现如今灰头土脸的自己看外表就能完美地融入这里。
他笑了出来,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他想,就在这里安家吧。
当人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能实现梦想时,往往会希望有人能延续自己的梦。
接下来讲述的是苏里尔家族的故事,也是苏里尔一人的故事。
时光荏苒,四百年过去,苏里尔家族现在是传承悠久的炼金术士名门。
在以创造[伟大之物]为终极目标的炼金界,一直有传说苏里尔家族是离[伟大之物]“最遥远”的家族之一。“最遥远”是炼金术士间的行话,恰恰指代“最接近”。与众多试图制造[伟大之物],却完全找不到方向的同行不同,离目标“最遥远”的人就是已经找到方向,正在接近目标的人。
不过,探查其他炼金术士的术式是炼金界绝对的禁忌,唯有家族内部和师徒间才可传承术式,苏里尔家族从不收徒,因而无人知晓苏里尔家族的秘密。
……本应该如此。
“术式的材料很简单。”
苏里尔的家主如是说:
“一杯石榴酒,加一勺破碎的梦,仅此而已。”
她毫不介意分享家族的秘辛,但口中所说的却荒谬可笑。
所有人只当这是个插科打诨的笑话。
但里姆·苏里尔知道,这是真的。因为他的父亲正是如此对他和杜普·苏里尔——他的双胞胎兄弟——说的。
他们的父亲是苏里尔家族的成员,父亲曾经旅行到了一座城市,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妻子,于是在那里成家立业。不幸的是,他们的母亲因难产去世,两兄弟在父亲的帮助下侥幸存活。最终,他们的父亲将两个孩子带回了本家所在的镇子,回归为苏里尔家族的一员。
父亲面色平静地看着母亲的画像,对两兄弟道:
“苏里尔的孩子终究是要叶落归根的。”
“但我希望你们能迟一点,再迟一点。”
他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说出作为父亲的心愿:
“我的孩子,愿你们的梦永不凋零。”
里姆并不理解梦想这个概念。他从未有过梦想。
他只是个普通人,梦想如同沙滩上一层浅浅的沙字,眨眼间便在现实的风浪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人生的每一年许下了不会实现的梦想,既不因未能实现而惋惜,亦不因侥幸达成而振奋,仅仅靠着自我安慰浑浑度日,也可称作“成长的和解”。对他这种人来说,接受现实是他们最能接受的答案。
正因为凡人的梦如此浅薄,才显得先祖苏里尔和杜普他们的梦的可贵。
先祖的梦坚定地延续着。按照父亲的说法,至今苏里尔家族仍在按照先祖定下的方向前进。而杜普,这个性格和里姆截然不同的同胞兄弟,则仿佛年幼时的苏里尔那样,戴着标志性的金丝眼镜,抱着厚重的炼金书,像个小大人一样。
家族里同龄的孩子们不喜欢杜普,觉得他的做派带着令孩子难以忍受的“成熟”,可里姆却不这么想。
他的杜普是睿智的炼金学徒,是未来要创造出[伟大之物]的世界上最棒的炼金术士。
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兄弟杜普有伟大的梦想,他就与有荣焉。
他绝不会嫉妒杜普,因为他受到了父亲和杜普同等的爱,还有苏里尔家族成员的爱,父亲的长辈爱着他,喜爱这个活泼的孩子,父亲的兄弟姊妹爱着他,待他如同亲生孩子,家族中他同龄的孩子喜欢同他玩伴,让他绝不孤单。但他最喜欢的,始终是和杜普在一起的时光。
当父亲和杜普在书桌上认真讨论炼金术式,里姆兴致勃勃地倚靠在桌边,盯着专注的他俩时,他从未觉得自己被冷落,反而认为这是家族最幸福的时光。
这一刻就是他的梦。
苏里尔说家族中的彼此是平等的,因为无论他们是谁是什么身份,无论是长辈晚辈,无论是男是女,每个苏里尔的孩子都有同一个绝对平等的身份——家人。
苏里尔鼓励孩子们外出追寻梦想,但也会为每一个梦想破碎的孩子提供庇护。
家就是苏里尔们的港湾。
长大后的里姆看着曾经的玩伴们一个个为了梦想离开家族,第一次升起离开家族的想法。
他对同样留在家中的杜普说:
“杜普,我们去见他们吧。”
杜普和小时候一样带着金丝眼镜,他不爱笑,表情总是一丝不苟,用里姆的话来说,他“一看就是个严谨认真的炼金术士”。
杜普放下在看的书,颔首同意。他爱着里姆,自然不会拒绝兄弟的突发奇想。
苏里尔家族的双子走过属于苏里尔家族的长街,走过欢送他们的人群,在家人的祝福下走过地平线,前往太阳升起的方向。
他们来到长兄的城市,他已经在那里组建了家庭。
“在纷扰复杂的世界中,家庭让我有了锚。”
苏里尔的长兄抱着他年幼的长子,向两个兄弟分享他的喜悦。
“我自此在这里生了根。”
他温柔地注视怀中的婴儿,手指划过孩子稚嫩的脸庞,动作轻柔,仿佛要去触碰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但孩子并不领父亲的情,他哇哇大哭起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你又惹哭他了。”
妻子的埋怨让长兄局促起来,他装模作样地逗弄孩子,好不容易将孩子哄好,又是疲惫又是喜悦地看向妻子,眼神里的振奋和得意一闪一闪的。
“我的梦是守护好我的家人。”
“像每个苏里尔那样,守护好家人的梦。”
苏里尔的长兄和妻子对视一眼,他的目光黏在妻子头戴的花上,看得妻子都嫌弃起腻歪。她有些羞涩,却摆出一副有些嗔怒的表情,问:
“看什么?”
“看那朵花。”
那朵花是朵不败的石榴花,是家主送给妻子的新婚礼物,和妻子很衬。
“很美,和你很配。”
当天夜里,里姆躺在床上,回忆起白日里两个人的样子,忍不住感叹道:
“家真是奇妙。”
但他的杜普只是平静地述说:
“爱塑造家。”
“但家摧毁爱。”
里姆早已习惯杜普的怪话,在沉入梦乡前,他喜滋滋地想:
他又会遇到什么样的爱,组建什么样的家?
他们旅行到长女的庄园,作为宫廷炼金术士的长女接待了他们片刻,便很快投身入她的工作。
里姆和杜普在长女的炼金室内参观,里姆不由得连连惊叹,叹服于长女的才智。
在长女休歇的片刻,她搅动杯中的咖啡,向兄弟们豪言壮语:
“我的梦想是重登顶点。”
“我们的先祖不过是小镇的平民出身,却凭借自己的才华一步步爬到了宫廷的顶点。”
“倘若不是被暗中陷害,他将为我们的炼金术掀开崭新的一页。”
“而我,将会完成他未竟的事业,登临王国的顶点!”
她握紧拳头,脸上写满了骄傲与自豪,仿佛未来就在她掌中。
里姆鼓起掌,赞美长姐的梦想。
但杜普却在暗暗冷笑:
“黄金让老的变成少的,愚蠢的变成睿智的,丑的变成美的,坏的变成好的,但唯独不让现实的变成美梦那般的。”
“纵然醉饮黄金,你依旧无法回避现实的残忍。”
长姐对杜普横眉冷对,全赖里姆才没打起来。
里姆和杜普途经一座城市,却见到了苏里尔的次子。他欺诈无数,最终在冒充大贵族行骗后被捕。他沦落成了卑微的奴隶,因他曾觊觎不该有的东西,犯了窃罪,施了盗行。
他脸上纹了墨色的字,不敢抬头。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我只是想完成我的梦。”
“我想做显贵的人,拥有一切的人。我想有自己的珍宝,自己的庄园,自己的奴仆。”
“那些本该就是我的,我又为何不去取?”
里姆觉得这样不对,他吃了不公的苦,又为何要做一场不公的梦?
但他同情自己的兄长,为兄长筹来了钱赎罪,又请求杜普抹去次子脸上的字。
杜普如是照做了,但他眼帘微垂,不带半分怜悯地说:
“自卑的罪刻在他的骨上,远比写在脸上难以祛除。”
不知怎地,里姆觉得这预示了次子的命运。
他们在外兜兜转转不知多久,上过了高耸的山,下过了幽深的渊,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遇过了有些心动的女孩。
但里姆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梦。
他和杜普回来了苏里尔的故乡,却听闻回来的不止他们二人。
等再见到长兄时,他像是老了很多岁,妻子死去的打击对他太大了。
他神情落寞,眼中满是悲伤和沉痛。
“她死了。”
“我和孩子都很想她。”
提到孩子,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在她的葬礼上,那孩子握住我的手的样子。”
“他还这么小,这么脆弱,甚至不明白妈妈已经不在了,但他会用尽全力地握住我的手指,就像我是他最后的宝物了一样。”
“他不能没有家。”
“所以我回来了。”
里姆安静地听着苏里尔的长兄低声絮语,陪伴在他身边。
杜普则陪伴在里姆的身旁,同他耳语:
“她死于过敏。”
“苏里尔是石榴的孩子,但总有人会对石榴的花朵过敏。”
他说得像她是被苏里尔谋杀而死。
苏里尔的长街上,他们见到了落魄的长女。
她被卷入一场阴谋,冒犯了神明,因而在宫廷炼金首席的竞争中失败了。曾追捧她的王与贵族欲将她剥皮剔骨,她只能逃回家乡。
她的输法和苏里尔的先祖何其类似。
里姆为她的失败惋惜,但为她的平安感到庆幸。
“我绝不会认输!”
长女咬牙切齿道:
“我会向家主求助,有了家族的帮助,我一定能重返巅峰!”
“我会让之前所有落井下石的人都付出代价!”
“而那高高在上的神明,我也会让祂们坠下云端!”
长女很快加入了家族内部的研究,里姆很高兴她没有一蹶不振,但杜普却有不同的看法:
“她会溺毙于才华。”
“才华是她的负担,助长了她的野心。”
“她的才华燃烧殆尽后,野心的火焰将会吞噬她。为了在野心的折磨中苟延残喘,哪怕将一切当作柴火点燃又如何?”
“她终会饮下石榴酒的毒,像是曾饮下才华的毒那样。”
他们还遇上了苏里尔的次子,他脸上不再有侮辱的罪字,却写满了怯懦和谨微。
他被救后却依旧不悔改,继续诈骗作恶,在外恶行无数,因而被世界所讨伐。如今唯有苏里尔的城镇是他的容身之所。但那份骨子里的警惕和恐惧已经让他永无安宁。
杜普用一切都不出他所料的语气说:
“他受罪于自卑。”
“他以为他无所不能,但他其实一无所有。所以他越是自卑,就越是自大、贪婪。”
“他妄图用奢贵的石榴木代替他的骨。可那木头上已经写满了他的罪行,他永远无法摆脱。”
苏里尔的孩子最终如先祖那样被流放到家乡。里姆只能叹息。
但杜普早就见过了一切。
“苏里尔如何,他的孩子也如何!”
杜普·苏里尔斩钉截铁地说,仿佛要将那真理阐述:
“罪孽的因果以血缘的方式继承。”
至此,又一代苏里尔的孩子失去了梦想,回归家乡,只能在苏里尔的城镇里生活。
里姆看向杜普,他是最后一个有梦的孩子了。
但他不了解杜普的研究,杜普似乎想给他一个惊喜。
而今天,杜普终于愿意向他展示成果了。
漆黑的夜里,杜普点燃火把,带领里姆走向城镇的中心。
里姆困惑于镇子前所未有的寂静,然后不安。
他连婴孩的啼哭也未闻及。
他紧紧跟着杜普走到中心的宅邸,那是苏里尔先祖的纪念堂,也是所有人的禁地,唯有少数人才有资格进入。
杜普正是其中之一。
怀揣对即将了解真相的预感的恐惧,里姆在杜普的指引下走到了地下。
他见到了五张熟悉的面孔。
第一张是家主。她早已等在此处,接过杜普手中的火把,向里姆招呼道:
“里姆,你即将见到我毕生的成果。”
第二张是同辈的长子。他端坐在椅子上,怀抱刚刚学会的孩子,微笑道:
“最伟大的作品只需要一颗石榴便能完成。”
他怀中的孩子嗦起手指,注视里姆,配合着长子呀呀叫了两声。
第三张是长女。坐着的她漠然地看向里姆,一字一顿道:
“培育出宝贵的石榴,将里面一颗颗的石榴子取出,做一杯最珍贵的石榴酒。”
第四张是次子。他被束缚在椅子上,脸上尚戴着惊恐的面具,语气平静地说:
“一杯石榴酒,加一勺孩子们破碎的梦。”
第五张则是苏里尔的先祖。杜普站在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苏里尔先祖的画像下,张开双臂,勾起嘴角,向流着他的血的里姆说:
“这就是苏里尔的秘密。”
五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就是我的秘密!”
里姆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五人,心中的猜想不幸应验。
杜普站在长子的身后,从他怀中接过孩子,一边小心逗弄,一边像在和里姆闲聊那般道:
“娶妻生子、离开家族又能如何?在失去了小家后,他又不得不回归大家。再坚固的亲情也会因为个体的脆弱而土崩瓦解,但我给了他和他的孩子一个可靠安心的港湾。”
“他摘了三片花瓣进我的酒里,像锚沉到了最底。”
他亲吻一口孩子,将安静配合他的孩子递给站在一边的家主,走到长女的身侧,轻笑道:
“她心中的宏图伟业终究败给了现实。她贪婪地拿着自家族继承来的才华挥霍,在这笔宝贵的财富败光后,人终究得回归家庭。”
“但好在,我许了她一场梦,一场复仇的梦,我会替她向那些神明复仇。”
“她滴了一滴泪进我的酒里,沸腾酒液,添了恨意。”
杜普又看向次子,抚摸他的面具,像是在怀念过去:
“温馨的家给了人两样东西,一样是冒险的勇气,一样是逃避的港湾。千夫所指的时候,只有家会保护你。”
“所以,人总归会畏惧被家族抛弃。为了融入家庭,他什么都可以放弃。”
“他摘了十片指甲进我的酒里,漂浮在液面,护住了家庭。”
然后,六个人默契地看向里姆,或许是血缘相连,在阴影里,他们的脸仿若一人。
里姆慌张逃出噩梦的地底,见到镇子的灯火再次点燃,温暖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一切仿若重回往日的安宁。
但他却看到了一个又一个苏里尔站在他们的房门前,站在长街上,举着火把,齐齐看向他。
他逃跑时太过惊恐,因而只听见自己震天的心跳,却没注意城镇静得一滴眼泪落下都听得出来。
在他的脑子反应过来前,他已然明白一切,心跳渐缓,血都快冷透,眼泪却夺眶而出。
杜普从地下的阴暗处慢慢走到他的身后,慈爱地看着他,为他的孩子拭去泪水,轻声道:
“那些走入歧途的炼金术士都错了。”
“所谓的[伟大之物]不过是黄金劣化的产物。”
杜普·苏里尔如是说道。他抚摸里姆的头,语气温柔,像是为爱怜的孩子讲述往事的长辈。
他对他的兄弟说:
“最伟大的神明也无法媲美最劣质的黄金。”
“只是为了成为这样低劣的存在,却需要牺牲自我,让[伟大之物]借助自己的身躯诞生,将一切奉献给神明。这太可悲了,不是吗?”
“但其实创造[伟大之物],运用祂的力量的思路非常简单。只是那群崇拜俗物的庸人永远都不敢想罢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
“既然神明需要象征,那我就赐祂象征。”
“赐祂名为‘苏里尔家族’的象征。”
“而我,就是整个家族。”
不让神明在他的身上诞生,而是让他在神明身上苏醒。
他眼帘半垂,表情肃穆,像是在追忆过去每一个苏里尔的孩子:
“这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我爱他们,他们也回我以爱。他们被我赋予生命,享受我给他们的爱与幸福,我仅仅只需要一点破碎的梦作为回报。”
“苏里尔对他们的慷慨根植于血脉,是长辈赐予他们的慈爱,不容置疑,不得拒绝。”
“倘若没有家族的存在,他们生来就在地狱中了。他们不会被爱,不会有梦,不会活着。”
“正因为现实这般苦涩,他们才自愿回到这里,沉醉在石榴甜的家族梦里,为我的梦想奉献一切。”
创造出[伟大之物]的世界上最棒的炼金术士评价道:
“他们理应感激我,脱离了家人,他们将什么都不是。”
“一切都是公平的等价交换。”
苏里尔的低语在里姆的耳中越来越小声,里姆双眼无神地看向远方,几近崩溃。
他看到如他第一次离开家族时那样,苏里尔家族的每一个人都诚心地向他祝福。第一个苏里尔挥舞右臂,冲他喊道:
“多子多福!”
紧接着,又有苏里尔振臂欢呼,应和先前的人:
“多子多福!”
很快,声潮席卷了整条长街,所有的苏里尔举起右臂,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一同高呼:
“多子多福!”
“多孖多福!”
“多仔多福!”
“多孳多福!”
“多籽多福!”
他们喊得越来越亢奋,用着古怪的近音字表达相似的含义——为家族的繁育而祈求祝福!
他们的声调在里姆的脑海里越发扭曲,里姆恐慌地捂住双耳,下意识想要带着杜普逃走。紧接着,他想起他的杜普从头到尾都是个疯狂的怪物。
但苏里尔反手拥抱住他的兄弟,嘴角含笑,像是阔别多年的兄弟那样拥抱,像是母亲护住孩子那样拥抱,像是孩童向父母撒娇那样拥抱。
被苏里尔家族继承了一切的,继承了苏里尔家族的一切的[继承卿]杜普·苏里尔不顾怀中苏里尔家族的最后一员的挣扎,用尽全力地拥抱,仿佛要把里姆彻底揉碎,再融入苏里尔的身躯中,那种无所不在的控制欲令里姆窒息!
“睡吧,里姆,睡吧!”
“我的兄弟,我的孩子,挣扎只会让拥抱更紧,快睡吧!和我们一起沉入梦乡吧!”
挣扎的里姆看到苏里尔在温柔地微笑,却仿佛在蔑笑。
终于,苏里尔松开了拥抱。差点濒死的里姆跪倒在地,大口地呼吸。
他暂时失去了五感,眼前一片黑暗,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但渐渐随着呼吸平复,他能清晰地听见剥石榴的声音,他能感受到有一双手用力剥开石榴坚硬的外壳,手指划过果实间的温暖、柔软、滑腻的薄膜,一点点勾出嫩得出水的石榴籽。
那双手剥出一手的果实,在手心揉搓起它们,多汁的石榴籽碰撞到一起,发出爆裂开的脆响,温热的石榴汁在手心里流得到处都是,汁水的腥气令他着魔。
等有了这种发黏的触感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双手是他的。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举起,迫不及待地将一手的石榴子塞入自己张大的口中,那鲜嫩的果实撞上他的牙齿便彻底爆开,甜美的石榴汁液洋溢在他的口中。
他急切地咀嚼口中的果实,感受牙齿咬开石榴籽的薄膜,口腔被香气四溢、甘甜沁人的石榴汁液占满的滋味。他的牙齿轻易碾碎软嫩的石榴子,舌头翻动,能清楚地感受到石榴子的每一缕肉丝被剥离。
他还能感受到两道液体从脸上滑下,明明是无害的眼泪,但为什么会火辣辣地疼?
里姆终于恢复了视觉。在模糊的视野里,他手中如齿般的石榴籽美得像是最上乘的红玛瑙,它们被包在淡黄色的透明筋膜中,像披薄纱的少女,羞答答的,试图藏住自己孕肚里的肉种子。
里姆依旧控制不住双手。他颤抖的两只手不断地剥石榴,将美味的石榴籽送入口中,不知餍足地品味美味,直至胃肿胀不堪,直至吃干净所有的石榴籽,直至天际被泼洒上血色的红。
坐在一地的石榴外壳和薄膜中,里姆茫然地看向远方,他的视线跨过弯曲的长街,跨过人群,最终落在缓缓升起的血色太阳上。
在如熟透了的石榴般的红光下,每一个人的皮肤都被映成了温暖的红黄色。他看到一个又一个的人外皮干硬、绽开,像石榴炸开了皮,咧开可爱的笑口,露出皓齿,新鲜的石榴籽咕噜咕噜地滚落到地上,有些破开薄薄的外皮,里面富氧的石榴汁洒了一地。
痛苦的嚎叫与清脆的绽放声结束后,街道上再也没有人站着了。红色的石榴籽混着汁水,铺满了整条街道,为石榴红的残阳铺出一条迎接的红毯。
里姆的肚子肿得越来越大,但他却越来越饿,或许是太饿了,他觉得天旋地转,连太阳都在旋转。他已经完全无法克制饥饿,跪在地上,埋头抓起一把又一把的石榴籽,拼了命地塞入口中,他一边吃,一边为自己、为曾拥有的一切痛哭,动作急切地像是想要活活噎死自己。
“吃吧,吃吧,多吃点。”
“这都是家的味道。”
苏里尔站在里姆身旁,慈祥地看着祂的孩子如孩童般进食。片刻后,祂看向太阳,那颗太阳其实是一颗眼珠,它旋转半周,用黄色的瞳仁注视苏里尔。
苏里尔勾起嘴角,向太阳微微点头,表达自己对【神】的驾临“最崇高”的敬意:
“终于见到你了,众生的父与母。”
“那么现在,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呢?”
“石榴多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