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沉默片刻,眼中一丝哀色掠过。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纸,自嘲一笑:“枉我一生自诩聪明绝顶,却被师兄瞒得彻底……他这局,布得真深。”
方多病也长长叹息,声音中透着一股悲凉:“可纵他谋算再多,野心再大,又如何?他何曾算到自己会早早死于非命,最终落得一切成空的下场?”
李莲花抬眸,目光深邃,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轻声道:“也许,他算到了。”
“什么?”方多病不解地看向他,疑惑中带着一丝警觉。
李莲花目光变得愈发复杂,沉声说道:“方多病,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方多病本能地挺直了背。
“我想……”李莲花顿了一下,声音微沉,“开棺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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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与方多病并肩立于单孤刀的墓前,气氛肃穆而沉重。
方多病已挖开坟墓,将棺木挪到地面。他撬开棺盖,露出其中的尸骸,仍穿着那副熟悉的护甲。
李莲花目光幽深,盯着棺中骸骨,声音低沉:“当年寻回这具尸骸时,只凭这身护甲和右手小指那半截断指,就断定是师兄,从未怀疑,也未细细辨认过……可有短刀?”
方多病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刀递给李莲花。李莲花接过,掀起尸骸上的护甲,用短刀轻轻一刺——护甲毫无阻碍地被穿透。
方多病倒吸一口凉气,满脸震惊:“这不可能!师父的护甲是用天外云铁所铸,除了你的吻颈剑,没有任何兵器能刺穿……原来,这护甲竟是假的!”
李莲花冷静地掀开护甲,目光扫过尸骨,语气渐冷:“为了以假乱真,连那半截小指骨都伪造得天衣无缝。可师兄的右小指,是当年破阵时被箭簇震断,这具尸骸上的小指,却是整齐斩断的。”
方多病怔住,脸色惨白:“所以……这根本不是我爹!”
李莲花缓缓摇头,语气森然:“是另一个人,被生生挫骨剥皮,改造成师兄的模样。这样的术法残忍至极,所以尸骸上才残留着无心槐的香气……那是用来减轻痛苦的。”
方多病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满目震撼:“所以……当年引得四顾门与金鸳盟决战东海,两大派元气大伤的‘单孤刀之死’,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低声喃喃,自顾串联起所有线索:“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便一心想要光复南胤。他原本想与朝廷合作,再以四顾门为刀反制朝廷,但你坚决反对与朝廷牵扯。而他追寻南胤后裔的秘密被刘如京察觉,于是索性以‘死’脱身……更可怕的是,他早就算到你必会为他报仇,于是与同为南胤后裔的角丽谯勾结。利用她对笛飞声的执念,暗中推动一场谋划——一杯碧茶,一批擂火,将江湖正邪两大派都拖入深渊。他自己则暗藏于万圣道的阴影之中,趁乱壮大势力,继续推动所有图谋……”
方多病一口气推断完,只觉得脊背发凉,怔怔看向李莲花:“这简直是……天衣无缝的局!”
李莲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寒意四溢。他抚摸着棺木,嘴角浮现一抹苦笑:“四顾门做不了他的刀,他就亲手毁了四顾门,再打磨出一把趁手的新刀。师兄这一步步算计得滴水不漏,我却一直蒙在鼓里……”
方多病握紧拳头,心情沉重:“我爹……真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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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和方多病各怀心事返回云隐居。
乔婉娩站在院中,她已换了一身新的衣裙,黑色为底,绣着火焰般艳红的花纹,衣袖微宽,裙摆收束利落,行动间仿佛流火游走,妖艳中透着冷冽之气。腰间的长剑被红色丝绦固定,剑鞘的点缀恰到好处,令人无法移开目光。她的长发挽成简单的高髻,黑玉簪斜插,露出纤长的颈项,整个人气质妖冶而决绝,仿佛已经脱离了从前的明艳娇俏。
她正冷静地安排下山的细节,语气虽平淡却不容置疑。玄武堂的几名武者站在一旁,恭敬听命。
李莲花与方多病并肩走入院中,见此情景,李莲花藏起心底纷乱的思绪,露出惯常的温润笑容:“阿娩,不再多休息一晚,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乔婉娩抬眼看他一瞬,又低垂眼眸,声音冷静:“这里不安全,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我带你们去玄武堂的据点,那里更隐蔽,也更安全。”
李莲花依旧眉眼含笑,语调柔和:“好,都听阿娩的。”
一旁的方多病忍不住偷笑,眼中尽是揶揄的意味。
乔婉娩却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脚下的阴影上,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像是回答,又像是对自己低声呢喃:“那你可不要再骗我……”
李莲花微微一愣,正要追问她话中的含义,芩婆已推开屋门走出。
“师娘,”李莲花收回心绪,走上前道,“我们正准备下山转移,您和我们一起走吧?”
芩婆摇摇头,目光沉静:“你们此行注定不平,我一个老骨头反倒是累赘。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何况你师父也葬在这里,我不想离他太远。”
李莲花微蹙眉头,面露不安:“师娘,徒儿不孝,惹来诸多是非,若留您在这里,难免有人找上门来,您……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
乔婉娩也劝道:“芩前辈,这里已经暴露,那些人既然来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山下的玄武堂据点隐秘安稳,离这里也不远,您若愿意,随时都能回来看看。”
芩婆微微一笑:“多谢乔姑娘的好意。不过我在云隐山多年,自有退路。相夷他师父闭关的地方极为隐蔽,外人寻不到。你们走后,我会转去那里暂住,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
李莲花依旧目露担忧,眼眶微微发红:“师娘……”
芩婆摆了摆手,语气中多了一分慈爱:“好了,相夷,这么大人了,老婆子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倒是你们,别再让我担心了。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平平安安的。”她顿了顿,语气柔和了几分,“你若办完了事,记得回来看看我。你的毒...虽已拔出,但我用内力再帮你修补一下经脉,总是好的。”
李莲花听到这里,双膝一曲,郑重地跪下:“师娘万望保重,我处理完缠身之事,必会回来……”
芩婆微微叹气,将他扶起,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慈爱中带着几分怜惜,又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乔婉娩,低声在李莲花耳侧说道:“去吧,待人家好些,别再让她吃苦了。”
李莲花怔了一瞬,耳尖迅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他垂眸掩去眼底的窘意,唇边浮现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像是春风拂过,难掩几分少年般的腼腆。
乔婉娩看李莲花这幅样子,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