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听了一会儿后,赵延年就不兴奋了。
严格来说,这群号称大汉朝最聪明的人提的建议并无高明之处,无非是一些套话而已。
有些话听起来甚至很保守。
比如反对汉军出塞作战。
包括东方朔、张骞在内,所有人都反对汉军主动出塞作战。理由有二:一是匈奴人来去无踪,出塞之后找不到匈奴人,徒劳无功;二是塞外的土地贫瘠,不能割作,得之无益,白白浪费钱粮和兵力。
天子没怎么说话,但是看得出来,他心情很不好。
说了半天,也没得出一个结论,大殿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低着头。
天子挥了挥衣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去了内殿。
霍去病站着,一动不动,俯视着众人。
赵延年也有点懵。
他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见霍去病不动,他也只能不动。好在他站着也能练功,倒不怕站的时间久。
可怜的是东方朔等人。
天子召他们来议事,结果议到一半,天子走了,既没让他们走,也没让他们留。
过了一会儿,东方朔站了起来,甩甩袖子,也走了。
接着,吾丘寿王等人也起身离开,张骞最后一个,在殿门外徘徊了一会儿,也走了。
见张骞的身影消失在阶下,霍去病转身,看着赵延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赵中郎,你意下如何?”
赵延年眉心微蹙,沉默了片刻,有点不好意思。“我读书少,不谙政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若朝廷有意出塞征讨匈奴,我愿为先锋,其他的不敢妄言。”
霍去病哈哈一笑,伸手示意赵延年出殿。
两人来到殿外,穿上鞋,佩上剑,沿着大殿外的走廊,来到一侧。
“赵中郎,我有个冒昧之请。”
“侍中请讲。”
“你说你不擅剑术,那你刚才又是怎么战胜号称淮南第一剑的雷被的?我见过他和其他人交手,剑术的确高明,三合以内,必分胜负,很多人甚至是一合败北。”
赵延年笑笑。“侍中应该还记得,我修的是道,不仅仅是武艺。”
“记得,你还说,修道能让你速度更快……”霍去病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并不是在剑术上超过雷被,而是比他快。”
“侍中聪明,一点就破。”
霍去病脸色微红。“那……你究竟有多快?”
“也没多快,只是能看清他的出招,躲开他的攻击而已。侍中稍加练习,也可以做到。”
赵延年忽然停住,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
他一直对诸闻泽之战心有疑惑。
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单挑无敌,十人以内有把握取胜,十人以上就要想些办法了。如果更多,他只能保证全身而退,不敢保证取胜。
诸闻泽畔,他一直按照这个预期作战,诱使龟龙营分批作战,各个击破。
可是当他杀死图里森后,匈奴人为了报仇,不顾生死的全部扑了上来。他脱身不得,只得硬扛,最后居然也杀了所有人。
人是杀了,但如何做到的,他一直不清楚。
当时已经白热化了,肾上腺素爆表,他只知道杀人,根本来不及思考。
现在他有点明白了。
应该是生死绝境下,他心无旁骛,潜能激发,速度更快,力量更大。
后来力竭晕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归根结底,只是专注二字。
而站桩练的,就是这两个字。
专注于自身,专注于内心,精神内守,神不外逸。
不管对方有多少人,拳锋、矛锋以内,都是我的天地。
想通了这一点,赵延年心中喜悦,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赵中郎?”霍去病一直盯着赵延年,见他出神,也不催促,见赵延年笑了,这才出声提醒。
“侍中,抱歉,刚才突然想到一些事,走神了。你接着说?”
“你刚才说,我稍加练习,就可以做到?”
“嗯。其实不仅是你,绝大部分人都可以做到。”赵延年按着剑,缓缓而行,霍去病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听赵延年的解释。
赵延年的理论很简单,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只要能保持专注,坚持练习,速度、力量都可以得到明显的提升。最典型的就是新兵训练,经过一个月的苦练,几乎所有人的体能都可以上一个台阶。
因为普通人的运动量根本达不到专业训练的要求,可挖掘的体能潜力很大。
站桩能提升体能,就是在低负荷状态下激发体能潜力的一种方法。
之所以是低负荷,而不是高强度,是考虑到养生,避免运动损伤,同时考虑更多细节。
纯以力量论,反而是撸铁等训练方法效果更好。
这个时代也有,比如翘关、跳远、扔石锁等活动,军中都有,还有用于训练灵巧和团体协作的蹴鞠。
但这些运动强身足够,养生就差一些了,还容易造成损失,不如站桩安全。
赵延年告诉霍去病,你可以练练站桩,自然会有收获。
他已经在天子面前演示过站桩,霍去病也在场,没什么好掩饰的。
至于站桩的精微之处,那就不能随便说了。
不得其人不传,他要看霍去病有没有那样的心境,更要看他有没有诚意。
没有诚意,别说你是霍去病,就算你是天子,也别想得到一句真传。
演示给你们看,就是我最大的诚意。
现在,该你们展示自己的诚意了。
霍去病显然没有意识到赵延年的保留,跃跃欲试,沉浸在自己也能像赵延年一样击败雷被的想象中。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赵延年每天陪在天子身侧,看他接见大臣,讨论政务,却从不发表意见。
伴君如伴虎,他太清楚这个道理了。
沉默是金,谦虚谨慎,是最好的保护色,石建父子兄弟就是最好的榜样。
再说了,他想插嘴也没机会。那些官员们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一会儿子曰,一会儿诗云,一会儿法家理论,一会儿儒家经典,他完全不懂。
还不如闭上嘴巴,练自己的桩功。
他现在已经能将桩功融入生活,行走坐卧,不离其中。
一晃又到了休沐,赵延年下值之后,收拾好行囊,出了宫。
刚出了北阙,走到大道对面,准备折向西,就遇到了一个人。
雷被抱着剑,靠在里墙上,看着赵延年走来,迎了过来,拱手施礼。“中郎,别来无恙?”
赵延年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雷被一眼,又转头看看四周,没看到其他人。
“我没事,你的伤怎么样?”
雷被笑道:“多谢赵中郎剑下留情,只是皮肉伤而已,不碍事。”
“你在等我?”
“嗯,我打听过了,知道中郎明日休沐,所以在这里等你。”
“有事?”
“翁主想见你。”
赵延年皱了皱眉。“天子有诏,她也不听吗?抱歉,我不想见她。”说完,拱拱手,往前走去。
雷被跟了上来。“中郎别误会,翁主并无他意,只是想与你这样的少年英雄结交而已。她在长安多日,交游广阔,天子也是知道的,并未怪罪。”
赵延年停住脚步,转头打量着雷被。“雷君,我愿意和你说话,是欣赏你的剑术,可不是因为淮南翁主。如果你坚持如此,以后我们就不要见面了。我脾气不太好,真要伤了你,可别怪我出手太重。”
雷被愣住,看着赵延年扬长而去,露出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