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氏三女回到府中,因陈氏和岑氏去拜祭一位共同的远亲,故而此时不在府内。刘氏借口身体不适,也没去参加龚府的及笄宴,而是带着书语去了明医馆看诊,其实是和梓婋在医馆后院会面。
因此梓娀她们到家的时候,家中无一个女性长辈可以出面招待龚二夫人。梓娀只得自己告罪,送走了龚二夫人。
这边龚大太太将乱糟糟看热闹的人送出去看戏班的表演后,就压着额头直摇头,身边的陪嫁妈妈很有眼色地上手给夫人按揉。
“大好的日子,被一群不知道礼数的给搅和了。”龚大太太火气还未彻底消退。
陪嫁妈妈姓陈,从总角之时就陪在了龚大太太身边,现如今也是龚府有头有脸的家仆之一。这位陈妈妈陪着龚太太这么多年,早就摸清了她的脾气,她手上轻重适宜,嘴上也轻声慢语:“姑娘,别生气。好在只是发生在内院,没有外传到外面男客那边去。刚才一遭,姑娘公正不偏颇,众人只有叫好的,觉得咱们龚家家风正,门风好。要臊的,也之后那起子闹事的。姑娘且放宽心吧。”
龚大太太闭眼享受着陈妈妈的按摩:“嗯,这倒也是。诶,刚才那个最会说的,是言氏的三姑娘,叫什么来着?”
陈妈妈道:“叫言梓嫱,是三房的嫡女。她母亲是湖南的刘氏。娘家的父亲在金陵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官,不过也就这样了,没上的去。”
“这姑娘倒是不俗。”龚大太太赞道,“胆子大,泼辣,但是句句讲道理。知道维护自家姐妹,能带头将邱王两人揍一顿,这份勇气,闺阁女儿少有。不知道什么年纪了,是否许了人家。”
陈妈妈猜测道:“姑娘,你不会是想?”
“老三也加冠了,一直挑挑拣拣的,这个年纪还未定亲的,应天官家圈子里也就他独一份了。我看这嫱姑娘倒是不错。”
陈妈妈恭维道:“姑娘的眼光一向是好的。只是三少爷性子沉静,这嫱姑娘性子火辣,怕合不到一处去。”
龚大太太想开口说些什么,还未说出口,就被一个娇俏的女声打断:“娘,这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她的宝贝女儿龚絮。
龚絮快步走来,牵住龚大太太的手,关切地问道,“刚才表哥带着礼物来,我在落霞厅和他说了一会儿话,怎么这边就出事了呢?”
龚大太太拢了一下女儿的刘海,没在意龚絮嘴里说的表哥是哪个,只以为是表姑娘家的儿子来了,便没有问,而是故作轻松道:“没事。谁这么嘴快,讲这些不体面的事传到你的耳朵里?扰了我儿的好心情。”
龚絮道:“不妨事,娘。我路上也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是那邱王两家教女不善。梓娀姐姐没有错。男人犯了错,为什么要怪罪在女人身上呢?若是世间皆是如此,我宁愿不要及笄,不要看人家。”
龚大太太点点龚絮的鼻头:“看看你说的什么傻话?女子哪有不嫁人的。不嫁人,就没有孩子,没有孩子下半辈子何来依仗?死后连埋的地儿都没有。岂不可怜?”
龚絮撅着嘴道:“为什么女子就这么苦?”
龚大太太搂着心肝宝贝道:“我儿放心,母亲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保你一世无忧的。”
“舅母放心,有我在,定然会给絮妹妹撑腰一辈子的。”一个青年男子径自走来,也无人阻拦,说话行礼自有一股熟稔。
男子身姿挺拔,宛如玉树临风。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双眸如星,明亮炽热,面容白皙,如羊脂玉般温润,却又不失男子的刚毅。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他的头发如墨般漆黑,用一根精致的发带束在脑后,更显潇洒飘逸。一袭华丽的长袍,衣袂飘飘,上面绣着精美的图案,彰显着他的尊贵身份。腰间束着一条玉带,上面镶嵌着宝石,闪闪发光,与他的气质相得益彰。
来人竟然是楚轶。
龚大太太抬起头看去,立马眉开眼笑地站起身,牵过楚轶的手道:“轶儿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楚轶恭敬行礼到:“给舅母请安。一个月前就到了这里了,先去拜祭了先祖,又在周边地界走走停停,看了看应天的风物再过来拜见舅母的。万望舅母不要怪罪。”
龚大太太嗔怪道:“你这孩子,一个月前到了,还不早早过来,这里也是你的家,外面哪有家里舒服?”
龚絮立马给楚轶解释道:“娘,表哥难得出来,自然是有事情要办才会这么晚来拜见的。”
龚大太太笑容一滞,继而又明白了什么:“瞧我今日都被气糊涂了。轶儿如今大了,领着差事,自然以差事为重。”
楚轶笑道:“舅母,你就当我还是小时候在你身边的玩闹,不要太拘谨了。你要是这么客气,我就不来了。”
龚大太太被楚轶的话哄得开心非常,牵着楚轶的手不放道:“好好好。是舅母狭隘了。你母妃可好?”
楚轶道:“母妃一切安好,就是记挂着你们。可惜不得出宫省亲。”
龚大太太叹口气道:“唉,也不知道什么年月还能见一见。你母妃进宫的时候,我才生了老二,如今都过了近二十年了,拢共才见了六面。这长时间不见面,也不知道我妹子是胖了还是瘦了。我......”龚大太太顿时伤感起来。
前面说过龚家有一个嫡长女进宫当了妃子。这个嫡长女名龚雪年,出生那年,正是瑞雪丰年的好时节,故而龚家族长起了这个好名字。长成后,因姿颜姝丽,才情卓绝,选拔进了宫当了女官。后因缘际会被天子看中,一跃成为才人。生下皇子后,又进封为贤嫔。这几年虽然年纪大了,圣宠稍减,但到底是有皇子的人,而且她善于左右逢源,和宫内众人都和谐相处,年纪上来后,反而更上一层楼,前年被晋为贤妃,属众妃之首。龚家沾着这皇亲国戚的光,虽然不是皇商了,但到底荣光非凡,不是一般人家可比。
龚大太太嫁进龚府时,龚雪年还未进宫,还是个小姑娘,姑嫂二人相处不错。龚大太太是家中独女,娘家一水儿的哥哥,见到这么小的小姑子,当即欢喜的不行。婚后,龚大太太是真心拿这个小姑子又当妹妹又当女儿的。当初龚雪年选拔成功后,龚大太太还比较出格地抱着小姑子痛哭了一场。但是她也明白,进宫是为了家族的荣耀,龚家的皇商之名已经没有了,若是再没有强大的助力,龚家迟早衰败湮灭。
进宫的前几年,龚家一直往大内使银子,就怕龚雪年过得不好,但银子使得再多,架不住宫规森严,到底还是见不到面。等龚雪年生下皇子,龚家人才有资格递牌子进宫探望。但是才探两次,圣上就迁都去了北平。龚家根基在应天,就没有举族搬迁,只迁了一部分跟随了去。
至此龚大太太也就只有龚雪年过生辰才能有可能见上一面了。后来龚大太太年纪也大了,支撑不住长途跋涉,算算也有四五年没见到了。如今见到龚雪年的儿子,自然是又哭又笑,情绪激动。
楚轶见龚大太太伤感,就安抚道:“是轶儿的不是,徒惹舅母伤心了。”
龚大太太捏着帕子擦拭眼泪:“哎,年纪大了,经不住事儿了。想到你母妃,我就心疼。一个人在那宫里,小心谨慎一辈子。以前呀,她在家里,那叫一个无法无天,老太爷都得让着她三分呢!”龚大太太又开始重复念叨着龚雪年的幼时轶事。
楚轶道:“母妃常说,外祖母早逝,那个时候幸得舅母扶持,又是嫂嫂又是母亲地照顾着她,不然哪有如今的她呢?舅母放心,轶儿长大了,会好好孝顺母亲,好好保护母亲的。来日......”说着就压低了声音,对龚大太太耳语道:“见面的日子总会有的。”
龚大太太闻言立刻明白此话的深意。本朝成例,天子山崩,生育过皇子的妃嫔可以随皇子到封底地颐养天年,生育过皇女的妃嫔可以出家或者选择住公主府。如今圣上已步入暮年,储位早定,太子监国几十年,早就是常务副皇帝,东宫稳如泰山,众位皇子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特别是楚轶,最是喜爱游历四方,生性喜山水。本名朱圳,乃圣上第二十一子,十五岁后,就化名楚轶,带着书童游走四方,暗地里呢,是帮着东宫监察地方政绩,查探官员主政情况,利用锦衣卫的暗线,定时定点送消息回北平。
楚轶这几年为东宫做了不少事,东宫也欣赏这个小弟弟的识相和办事能力,已经有过承诺,一旦山林崩,龚贤妃将会随楚轶至江南封地,颐养天年。故而这几年,楚轶很是拼命。
龚大太太知道楚轶不是无缘无故现身人前,因此也很知趣地没有多问,拉着楚轶的手,道:“我带你去你舅舅的书房吧,让你舅舅到书房和你说说话,他也一直念叨着你。今日府上外人太多,你贸然露面怕是不妥。等下宴席散了,今日就在府里住下,明日我和你舅舅再带你去广济寺,拜见你外祖父去。可好?”
龚老太爷名龚诚章,十年前,就移交了家主的位置给儿子龚文,龚文就是龚大太太的夫君,现任的龚氏族长,龚贤妃一母同胞的嫡兄。
“这次出来,一来是庆贺表妹的及笄之喜,二来也是探望外祖父。母妃也一直很挂念外祖父。还命我带了云阵大师开过光的佛珠,送给外祖父修行。”楚轶点头同意龚大太太的安排。
“你外祖父知道你的孝心,保准高兴坏了。”龚大太太吩咐了陈妈妈去请龚老爷,又亲自牵着楚轶的手臂,带他去书房。
龚絮在身后不高兴道:“娘,你真是偏心,见到表哥,就忘记我了。”
“你呀,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爱醋,以后看你的夫君吃不吃得消你!”楚轶打趣道。
“表哥,你少说我。我倒要看看,以后是什么样的表嫂能够制住你。”小姑娘撅着小嘴撒娇道。
不提龚家如何骨肉团聚,欢喜满堂。这边言府里却愁云惨淡,哭声凄凄。
梓娀因着陈氏不在,言铿修外出,故而一直强撑着。等到了傍晚陈氏和岑氏到家,就再也忍不住了,扑倒陈氏的怀里,哭的差点晕过去,一句话都说不通畅。
陈氏见宝贝女儿这样,顿时就慌了神,搂着梓娀的时候,看到衣服领子处的红痕,手臂处的抓伤,当即吓得面色苍白,以为女儿外出赴宴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抓着女儿的双肩急切地问道:“娀儿,怎么了?告诉娘,发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啊!我的娀儿!”
梓娀哭的一抽一抽的,语不成调。陈氏看向在一侧伺候的丫鬟,开口骂道:“糊涂的东西,小姐怎么了?还不说?”
小丫鬟垂着头,吓得一惊一乍地,嘴巴里颠来倒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提到梓嫱和卿敏的名字。陈氏立马让方嬷嬷去请梓嫱和卿敏到梓娀房内。
方嬷嬷腿脚麻利,不消一刻钟就将两位姑娘请来了,同来的还有刘氏和岑氏。
一进梓娀的房间,刘氏就对陈氏道:“嫂嫂,今日事出有因。梓娀三姐妹都受了惊吓了。嫱儿,你给你大伯母再说一遍,在龚府发生什么事了。”
梓嫱此刻也收拾干净了,但是头脸上也有明显的伤,卿敏也是如此。看着三个女孩子一副被人打了的样子,陈氏着急地问道:“嫱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你们三个都如此?”
梓嫱将在龚府打架的前因后果一说,对陈氏道:“邱王二人欺人太甚。钱家怎么样,和梓娀姐姐有什么关系?钱家财源广进的时候,也没人说姐姐旺夫啊!怎么钱家亏钱了,就说姐姐克夫?凭什么姐姐要担了这个名声。大伯母,你罚我吧,我是不该大闹龚府,还得言氏丢了体面,可是我实在忍不住,她们说的太难听了,她们也是女子,难道不知道女子声誉有多重要吗?这是要往死里逼我梓娀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