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人群里,与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一样,空灵的,似在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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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我的记忆还很混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解道。
“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关于这件事,所有人都还很混乱。”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又断断续续地听霖讲了许多事情:
从三个月前的钢岭争夺战开始,我所在的国家——铁血军国就在战事上显现出节节败退的势头。末世般的环境中,持续了数代的战争使民众厌烦。
内部的叛乱和敌国的夹击使军国战力疲软。大约一个月前的钢原战役中,军国军队遭遇前所未有的惨败,死伤众多,军国的势力范围也迅速缩小。
在那之后众多见习兵队被紧急征召,到前线替补正规军的空缺。霖的小队也在这期间进入钢原战区,难以收到外部的消息。
直到三日前从无线电台里收到短报:“征伐历202年,七月二十五日,军部宣布钢原战争正式停止,一切部队编制取消,将不会有任何补给和救援进入钢原战区。”
霖的小队到达原本预定的集结点,却只发现了营地的残骸,激战似乎已经结束,也没有见到其他小队的踪影。
“就是这样了,我也只比你多知道这些。”霖靠在我的床旁边,端详着我身上的黑色制服,目光停留在天使纹章上。
我沉默了,混乱的记忆困扰着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许久,他又指了指周边:“如你所见,我们这里一共五十多个人,三十名预备役步兵,十名炮手,三名医务兵,六个见习士官,都没受过什么太专业的训练。哦,还有亚兰,她刚从军医院毕业。”
亚兰的目光躲闪着,我知道是她救护了我。
“就这样,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或许原路返回,寻找大部队,或许……”
我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却比想象中容易许多。
“离开钢原。”他接着说道。
我解开密密麻麻缠裹着的绷带,发现并没有太多伤口,尽是些皮外小伤,这几日逐渐恢复了。
霖把一张地图交给我,上面刻画着钢原战区的地图,中心的黑暗地带被做了醒目的标记:“我从父亲同事那里得知,中间那块地带有向上的塔,或许就是离开这该死境地的路罢。你也……”
我点点头,大脑里嗡嗡作响,什么都记不起来。
“嘛,谁知道呢,反正军国早就丢了那块领土,要去的话恐怕很难,不过有点期许还是好的。”霖调侃道。
我接过地图来仔细看时,注意到霖的眼神黯淡下来,便问:“你为什么要把它交给我。”
他尴尬地笑了笑:“我仔细思索了,果然我还是不能去。毕竟我是这儿的士官长,我不能拿众人的命做赌注。而你不一样,并且作为尖兵的你比我们有能力得多。如果你有意愿的话,你可以开着我们的履带车,带上四分之一的补给去探索。”
“这……”
“我不知道你是尖兵组里的谁,或许你自己现在也不太清楚,”霖把一把闪着蓝光的匕首小心翼翼的递给我,“但你身上带的这把刀让我觉得,你是个顶厉害的角色。”
我看着那把刀,脑海里翻涌着,却终是没有浮出什么。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记不起来。
“罢,你先休养着吧。我们清点集合点剩余的物资还需要几天的时间,等你休养好了,整顿精神再出发也不迟。”霖摆摆手,转过身向众人的方向走去。不知何由,我总觉得他很伤心,神情很低落的样子。
视线随着他的身影向远处望,见习兵队的众人在他的指挥下动作起来,在残破的集合点各处搜集可用的物资。
轻微的触动把我的注意收回到近旁:“那个,伤口,我最后再给你处理一下。”
是亚兰的声音。
我点点头,安静躺下。
混乱的大脑静下来,迷乱的过往和未来暂时抛之脑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我这才能仔细观察起那个人:她个子也不高,圆圆的脸蛋上生着一对圆圆的眼睛,好似嵌着两颗宝石,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灵性。真真的,那眼里透着光,我盯着她看,不知不觉入了神。
“嗯……好啦,你应该没事了。”亚兰灵动的双眼与我的目光相对,片刻间,前所未有的宁静抚平我麻乱的心。
正当我失神间,她背上医疗箱,转身离开。远处有人呼叫她的名,亚兰跑了起来,重心左右摇摆,灵动地似跳脱出这钢原般,与暗色调的世界格格不入。
过来许久我才回过神来,把刀协在腰间,起身四处走动。
一股莫名的不适感翻涌上来,我试图寻找其根源。
集结点被炸成废墟,众人勉强找了一座较完整的建筑安营。物资整齐的码放在建筑的缺口处以抵挡外界的锈蚀风。在霖的指挥下,见习兵十人一组巡逻,警惕一切可能出现的敌袭。
扛着钢枪的军士从我眼前经过,一丝回忆翻涌上来,我恍然知晓了这不适从何而来——静,太安静了。
废墟里回荡的只有呼啸的锈蚀风声,间或夹杂着几句人言。没有枪炮声,没有爆炸声,没有钢穹坠落的吱呀声,没有呐喊,没有哀嚎,没有咆哮……
这全然不是记忆中钢原。
隐约浮现出的记忆中,空气中永恒弥散着炸裂的气息。无处不在的爆鸣和硝烟充斥着钢原,咆哮和哀嚎是不变的两大主题,如今寂静的环境倒显现出异样。
“呐。”我正沉溺在回忆中,后背的触动将我推回现实。
“什么事?”
十指相扣,亚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能给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吗?”
我愣了一下,试着向回忆讨些值得讲述的故事,但昏迷的冲击仍未完全恢复,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看到我尴尬的神情,她摆了摆手:“果然什么都记不起来是吗?”
“嗯,断断续续的,什么都……”我抱歉道。
“没事啦没事啦,我只是好奇而已,关于真正士兵的世界啊什么的……”
我扶了扶协在腰间的刀,感知着周身缠绕的那些名为“过往”的思绪,不禁叹息道:“士兵吗?我虽然记不清了,但隐约感觉到,是一种……麻木精神,没有任何希冀的,痛苦的生存。”
亚兰点了点头,低头凝视着残垣下的瓦砾,忽而昂起头,用那闪烁着光的眼睛看着我,认真地讲道:“我觉得,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对生命的渴求和对美好的那种……希冀,是存在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发言弄得摸不着头脑。
“啊,就是……”亚兰也因自己的发言尴尬地笑了笑,随后解释道,“我在战地医院实习的时候,见到那些伤员。他们的眼里的确充斥着绝望与哀伤,但是,我看到,在他们的瞳孔深处,反射出的那一点光。”
“光?”
“嗯,我总觉得,在那些漆黑的绝望的双眼里,那道光反映出一种希望。虽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罢了,”亚兰挪动步子,“但我就在想啊,那些真正的士兵,他们被战争压制的自我,是否也有那种对美好的由衷的期待啊,什么的……”
“抱歉啦,说了些奇怪的话,”亚兰与我一起坐在避风处的箱子上,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传呼机样的东西,“要听歌吗?”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摆弄了一阵,机器里放出声音来。
“我抬头向上看,
地下里没有光。
我的眼里却见到光,
星河浩瀚的光,
在加百列,
你的眼眸里。”
区别于印象中嘈杂的电波声和冷漠的指令声,那声音伴着旋律,使人舒适。
我沉默着没有讲话。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不太好理解,但当温柔的声音,连同她所思考的那“美好的期待”一起传入耳畔时,我混沌的脑海似乎受到了什么触动似的,些许阴霾散去,思绪稍显明朗了。
亚兰和我就这样呆呆地坐在那里,出神的望着废墟外的钢穹,聆听着动听的歌。
漆黑幽暗的钢原死去般一成不变,但我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记忆缺失带来的烦恼忧虑被近旁的一切融化,避风的废墟里,篝火的暖温柔我冰冷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