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日,凉风,青春。
笔尖触碰画板,色彩渲染空白,大海轻抚沙滩,少年仰望蓝天。
我抱着画板坐在操场一角的树荫下,静静地绘着这样一副图景:白衣少年独坐在金色沙滩上,面向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描绘着属于自己的画作。
“你好!”一个细微的声音夹杂在树叶的悉索中,几不可闻但又意外地清晰,划过我的耳畔,“我叫白熙若。”
我四下张望,只见一个身穿异样校服的女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边。
“你好。”我刻意回避她的目光,尝试着继续作画。
“你在做什么?”她轻轻地在我身旁坐下,观察着未完成的画作。
性情多变的夏风忽然调大了它的风力,吹起白熙若的发梢,又夺去我的画笔。
“啊——”我连忙起身去追,在奔跑中匆忙回应道,“画画。”
“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
她接过我的画册,一页页地翻动着。
无星月下的夜之城高架路上,少年驾驶摩托,留一道紫色的弧线。
雪峰顶上的云中城魔法塔下,少年背负书箱,留一路攀登的身影。
金沙岸畔的棕榈树青草地旁,少年手持画板,留一笔明艳的色彩。
……
“画的很好啊!都是很奇妙的景色。”白熙若将画册还给我,称赞道。
“随便画画而已。”一向沉默寡言的我,此刻正本能地抗拒着试图照进心底的阳光。
“不!绝对不只是这样,我感觉你心里住着另一个世界,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奇妙世界!”
我望向远处踢球、跑步、谈笑的人群,轻轻地点了点头:“你呢?我看你也不像融于世俗的那类人。”
“我?不好定义……”白熙若想了片刻,“硬要说的话,我大概是走在两个世界交点的家伙——在奇妙世界和真实世界间徘徊的少数派。”
“哦?”我并没有继续画下去,画中少年被颜料糊成一团,却竟也变化出无穷的色彩。
“我对绘画是一无所知,但是会写点小说、诗歌之类的——”她察觉到远处的人群正逐渐向操场出口聚拢,便站起身来,“换言之,我具有欣赏美和部分创造美的能力!”
尖利的哨声刺破奇妙世界的墙壁,我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收拾画板。
“你叫什么名字呢?给个联系方式?”白熙若帮我拾起散落的颜料,询问道。
“刘晰明。清晰的‘晰’,明天的‘明’。”
“白熙若。熙熙攘攘的‘熙’,同‘好像’意思的‘若’。很高兴认识你!”
二
卧室,冷气,宅家。
汽水泛起泡沫,冷风凝滞时间,窗帘遮蔽日光,少年凝视荧屏。
红色的月,青色的墙,缤纷的街道上,黑衣的少年经历着一个又一个冒险。
“有空去海边转转吗?”游戏中黑衣少年倒下的时候,一条信息弹出来。
是白熙若。
我迟疑了片刻,扒开窗帘试探外界的日光。
明媚的晴天,不是很热,但是很亮。
“有”“没有”“有”“无”“好”“有事”
最终,我依靠在椅子上发送出一句:“什么时候?”
“现在!”
“去哪?”
“滨海公园,记得带上你的绘画装备!”
二十分钟以后,我挎着帆布包来到公园门口。
天气很好,正是适合出游的日子,明媚地直射着的日光却引起我的不适。
“你来啦!”白色衣裙的少女出现在我的面前。
“所以我们来做什么?”我小心地压低鸭舌帽,躲在公园大门的阴影下,仿佛日光会杀灭我似的。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会写点诗歌、小说之类的吗?”纯白的运动鞋向日光深处走去,我不得不跟上她的脚步。
“嗯。”
“我最近就在写一个……短篇小说集,对,关于这里,关于海街,关于山川,关于居民的短篇小说集。我会把它在近期的漫展上印出来售卖。它包含着我对这里历史的思索,还有海洋与丘陵之间的奇妙地缘……”她大方地阐述着自己的创意,一个接一个,无止境地从脚下的土地汲取着灵感。
我静静地听着,紧紧地跟着。
这里一草一木,一花一叶,自诞生之日便与我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共享着相同的土壤,一眼扫过去是那样的稀松平常,仔细看去却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新奇。
“所以,你能帮我画一些插画吗?”走到沙滩前,白熙若回过身来,看着我询问道。
我跟着停下脚步,视线穿过少女和她的白裙,望向远处的大海。
我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海,色彩、亮度、动效……每一个要素都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清晰。我尴尬地笑了笑,自己在荧屏上苦苦追索了多年的真实感,竟是推开大门,放眼一望便尽收眼底的日常。
“好,我该画些什么?”
她没有要回复的意思,只是与我一起望向海滩,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问你自己的心。”
三
海滩,晚风,创作。
我凝望着这片海,夕晖下云霞呈现出极致的渐变色彩,明暗的对比足以媲美任何一幅世界名作。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只是痴痴地观赏了一下午。
“怎么样?”在我身旁,白熙若一直静静坐着码字。直到天色渐暗,她才抬起头来观察我。
“抱歉,我还没开始动笔。”我贪恋着日光最后的嬗变,让旧有的彩色凝固在画笔上,却迟迟未迸发出新的缤纷。
白没有说话,只是站立在我身侧,与我一起目送红轮入海。
“晚晖拥落霞,白塔晕金边。堤港护归船,红轮入海乡。
不吝黄昏薄,相知何言短。暮色应别后,春暖日渐长。”
待到滨海的街灯亮起,白熙若才缓缓念道。
“什么?”我这才从霞光的变化中回过神来,错愕道。
“诗,我写的。”
“你写的?这么厉害。”
“一般般吧,格律什么都禁不起推敲。”白熙若尴尬的笑了笑,却掩饰不了内心的自豪。
二人沿着海街一路漫步,浏览着夏夜里无数的人生。
“你是本地人吗?”我问道,“我看你的校服……”
“是,只是我前些年一直住在外地。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前几个周我刚刚转学过来,校服还没来得及更换。”
“你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
“三年前,我一直宅在家里,什么地方都不去,什么人都不认识。然后……”
“然后?”
“然后由于种种原因吧,我得了抑郁症。”
“这么严重?”
“倒也没有,只是轻度的。只是在那之后,我就开始配合着治疗到外面走动,拍摄照片,写些东西来记录——只是不会画画啦。”
“在这个过程中……有什么感觉?”
“很不错!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新奇有趣了许多,我渐渐地不再害怕那些曾经阻拦我的东西。虽然也会有不少糟心事,但或许成长的过程就是经历和体会这一切吧。”
“你写的东西是什么样的?类似于日记?”
“包括但不限于。我想你在画画的时候也会有体会吧。”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分别的路口。
“我走这边,拜拜啦。”白熙若向我道别。
“拜拜,那幅画我会完成的。”
“不用急,八月十五号之前完成就好,要注重质量哦!”
“好。”
在回家的路上,街灯昏黄。广场舞的歌声,烧烤摊的香气,杂品铺的叫卖……如此种种的人间烟火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渲染着融入其中的每一个人。
我想起了许多,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一切表达出来,作为真实的写照,作为所谓“青春”的注脚。
四
会场,人群,展示。
“你来啦!”远远地,打扮成阿尔托莉雅常服形态的女子向我打招呼。她是白熙若,是聚光灯下的白熙若。
她面前的摊子上摆放着好几摞自印的作品集,每一处插图都出自我手,彩印的封面更是竭尽我所能的描绘出夕晖的渐变色彩。
“来,明,这本送给你,”白熙若从背包中拿出一份精装本递给我,微笑着欢迎我,“好好玩哦,我可向大家介绍过你这个大画家啦。”
作品集不厚,几乎只有文字的重量,却深刻地诠释着这里的一切,定义着孩童的青春。
我翻开了第一页,一首现代诗《此间你我》跃入眼帘:
“我会想,
是夏天的风吹干金黄的沙滩;
是冬天的霜冻结雪白的浪尖。
我会想,
是向日的葵召唤明媚的晴天;
是汲水的梭期待倾盆的大雨。
我会想,
是北归的雁带来春日的遐思;
是辛勤的蜂致使鲜花的盛放。
我会想,
是熄灭的灯涂布漆黑的黑板;
是跃动的笔成就一现的灵光。
我会想,
是思考的你创造万象的世界;
是卑微的我,
观察你。
by曦
夏日黄昏时”
在人潮涌动的漫展会场上,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他们或许喜欢摄影,或许热爱化妆,或许精通音律,或许深谙格调……他们正用自己的方式阐述着自己的世界,他们的青春以不同的形式在夏日里绽放着,竟是同样的缤纷多彩。
按照我原本的观点,人群注视中的时间是会慢速流动的,残酷如刀割般难以向前。然而目下却不是这样,时间在精灵的舞蹈间飞快地流逝,不经意间已是黄昏。
散场的时候,一个弹吉他的同级生放声高唱着属于他自己的歌:
“仰望天看那云间洒落的光线闭上眼听那海边浪声在浮现我知道这旅途漫长又艰险请握紧拳呵护掌心希望的火焰——
再一次大声呼喊心中的祈愿能否让远在彼方之人去听见所以我选择一直勇敢奔跑向前请追逐光哪怕要到海角天边我们的明天!”
我们在清爽的海风中为他鼓掌,为他喝彩。
待到人群离散,白熙若找到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她说,作品集卖得很好,朋友们尤其喜欢我的画作。
她说,她并不喜欢我之前那套“脱离世俗”的说法。
她说,她直到最近才读懂小学老师说的“真情实感”。
她说,海滩那里有一处新开辟的向日葵园地,她想带我去那里。
五
海洋,沙滩,向日葵。
白熙若身着白色连衣裙,站在向日葵园地的正中央,回过身来对我大声喊道:
“翻开最后一页!”
我从帆布包间拿出那精装的作品集,只见最后一页写道:
“祝夏与青春永生!”
夏风从四面八方涌起,向日葵随着青春的节奏舞动。
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背对着大海,伫立在向日葵园地中,
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