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月,刺客之首踏过燃尽的火星,薄灰糊于那双黑靴的表面,看似无害,实则黑靴胶融。
他往黑不见底的深渊望去,脚下的尘土坠下都未见踪迹,何况这生龙活虎的人。
眼底露出的胜欲,就像呼之而出的月亮,冷彻心扉,没有一丝人命的愧疚感。
随后驱散众人,而他入了听松院。
招揽客人的侍女,芊芊之手拂过他的手臂,都急速缩回,皆是被那双无情的黑瞳所震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向房中的紫衣公子复命时。
被一句话唤醒:“愚不可及。”
遁影是四殿下原宇澄培养的暗卫,是可以借箭的草船,却没有东风的天赋。
“弱者最善暗度陈仓,就算见着尸身,都做不得数,何况一假设。”
见主子的声音渐温和,遁影从门口走了进去,聆听教诲。
“属下这就去崖底寻人。”
原宇澄放下手中的书,心中自有考量:“不必了,派人去寒城门口蹲点,人进了寒城禀报一声即可。”
遁影离开后,藏在帘后的听松院老板娘连魅蹑足而出:“四殿下本就无意伤害大殿下,意料之中,为何还怒色冲冲?”
连魅的手已探上他温润的侧脸,目光含着不解。
原宇澄拉着她的手臂,快然一笑:“可不是所有人,都像连老板这般一点就透。”
这可不是一句让人高兴起来的话。
在这般喜怒无常的主子面前,聪慧那就是一种罪过。
连魅微微挣脱了下手,却被原宇澄抓住什么把柄似的:“连老板,人如其名,若是连我都魅惑不住,何如他人?”
连魅不是不敢,就是等他这一句话。
她挪空最后一点空隙,另一只手抚在他的胸膛上,头往前一抬,唇几乎要挨着他的下颚:“是吗?”
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与原宇澄的脖颈相融,气氛过于旖旎,原宇澄摆正她的身姿:“今日不妥,来日再试。”
连魅一笑,想起一事便问了出来:“四殿下凭着这副潘安之貌,到底收了五殿下多少佳人,这佳人中,可有四殿下中意之人?”
还真有一位,纵然是梨花带雨的娇俏美人,还是入了他的眼。
这般真心之话,自不会说与棋子听。
“古来歌舞之场,有多少真心人,怕没有人比连老板更清楚。”原宇澄又坐了下去,翻着手中的书,没有真看,只是喜欢这种感觉。
连魅在他所指时,也坐了下来,将心中疑惑道明:“五殿下进声色之娱,不过求商界才女,为他所用,四殿下倒让我看不明白。”
原宇澄的目光落到书上:“世间事,有多少能看得明白的。你记住,我不会亏待你们就是。”
“我呢,不过求一安身之所,可门外之人怕不仅仅如此。”
突来的人听到多少,连魅不知道,可她向来忠心耿耿。
原宇澄望了出去,被风一吹便倒的人,却在门外站得安安静静。
他的心跟着睫毛一起动了一下。
说来这一批佳人,都是从流民中捡来的,他把她们安置在山水之地教授从商之道和琴棋书画。
唯有她不同,本是世家小姐,只是她的爹爹受案件牵连,少了依托,阴差阳错甘为他驱策。
山崖底,潭水中润着一弯月亮,原宇宪和温以安没有落入手中,只是挂在树上,离地面有些距离。
原宇宪这才觉,温以安嘴上说着轻巧,此刻却不敢先跳到可见的地面。
以他的能耐,完全能抱着她安然落地,可他起了心思,偏要温以安求他。
“你若再不跳,我这手可就坚持不住了。”
温以安死死抱着他的腰,那张清秀的脸雪亮雪亮:“不跳,要摔一起摔。”
说完这句话,听到原宇宪的笑声,温以安顿悟了,仰头问道:“大殿下,你知我不敢跳,故意占我便宜。”
这话对原宇宪没用,无非是掀起新的红浪,他的嗓音低沉,回问了一句。
“谁占谁便宜,嗯——”
温以安也不是吃醋的,这话所指,不就是她。
她也顾不得矜持,抱在她身后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这个惹起原宇宪一番躁动,松了握着树的手,抱着温以安安然落地,周边还有他们最初抛下来的行囊。
“不知羞耻。”
刚刚放开,原宇宪就抛了一句话出来,其实心里高兴得紧。
“大殿下若是知礼守法之人,是不是也不该故意抱着我不放。”
这荒郊野外的,温以安突然有些后悔这般说,此番去寒城还有半月之余,免不得要他照顾。
“这般说来,我们两清了。”
他能主动示好,倒是让温以安刮目相看,也不再纠结这绕不出去的劫。
温以安点了点头,雀跃地奔向那汪潭水,用手舀水拂面,温温的,起了想法。
“大殿下,跟您商量个事?”
原宇宪停了揉手的动作,望向她,说了那迂回之事:“你想做何事尽管做,我帮你望风?”
温以安突然有些不认识他,怔怔许久,唇才动了动:“多谢。”
于是温以安拿了换洗的衣服,重新走向潭水。
原宇宪也自觉般躲到树后,靠着树闭着眼睛,试图不去想、不去听。
可连续不断的水声传来时,原宇宪微握的手,更紧了一些。
这些,温以安都不知,她拂乱有月的水,只是往后望了那么一次,就全心全意做着欢喜的事情。
重新回到原宇宪身旁时,有几根青丝滴着水。
原宇宪看着这般刚出浴的美人,喉结微微滚了滚,递过去一块帕子,说话紧促:“擦一擦。”
只见他脸有些微红,温以安帮他缓解着紧张,取了一片叶子给他:“此时无风,可奏清乐。”
两人都靠着树,原宇宪吹了一首曲子,是他无意之间尝试的。
正想问如何时,只见温以安靠着他的胳膊已入睡。
他也重新闭上眼睛,也不知是何时步入梦境,醒来伤口已被人包扎。
半月的肝胆相照,到寒城时漫天都是飞雪。
温以安披着蓝色的长袍,是跑着入寒城的,原宇宪亦是。
本以为就是这般平平淡淡的,可故友重逢,并未温以安想的那般。
实际上原宇宪与许卿遥的关系比传闻中更好。
许府的招待宴上,温以安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奇女子。
当是从军营回来,她一身将军服,头发束冠,步履铿锵,笑时那双丹凤眼颇具传神,肤色天生丽质,并没用半点对皇家的怨怼。
“宇宪,别日许久,常念君安。”
这个称呼,她倒是头回听。
温以安坐在原宇宪一旁,诧异地看向他们。
“我一切甚安。“原宇宪端起一杯酒,突然偏头过来:“卿遥,这是我的未婚妻温以安。”
彼时温以安也举起酒杯:“许将军,幸会。”
姑娘间最懂姑娘,许卿遥碰了下她的酒杯:“以安,你与宇宪很般配。”
原已经羡慕极了,温以安在听到这句话时,心情畅然,可又不敢贸然应下这声喜欢:“让卿遥你见笑了。”
“唤那些虚名做什么,这样才对。”许卿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甚是高兴。
因是酒喝多了,许卿遥和温以安一见如故,非要同榻睡。
原宇宪猜不出她因何反常,想着有卿遥在,大概是无事的,也就任着她们胡闹。
许卿遥的房中几砚精严、书籍整肃,才一踏进去,两人就倒在榻上。
许卿遥张口便来:“以安,我好羡慕你,可以与心爱之人光明正大同进同出,而我——。”
她突然爬了起来,从柜中盒子抓了一把书信出来,扔在床上:“我心慕原宇翔,连信都不敢寄给他。”
见她落寞的靠着床,温以安也同样坐下来:“我们这一次,就是带你回洛城的。”
将在外无诏令不可出,许卿遥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可有诏令?”
“卿遥,困住你的从来都是你自己,你无官职在身,更不是什么将军,你可以自由来去于天地间。”温以安一手搭着床沿,一手将信件塞入她手中:“二殿下也在等着你。”
许卿遥摸着这种粗糙的信纸,也清楚宇宪不会平白而来,虽说寒城天高路远,可就没有邸报去不到的地方。
“你们欲让我归洛城,是劝诫原宇翔。”
温以安摇了摇头:“我们为你而来。”
“为我而来?”许卿遥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重复了一声。
“许将军之事,不该殃及你,就算殃及你,也不该阻了你的前程。”许卿遥想起初入吏部那天的事情:“吏部举贤才,当不拘一格。”
“好一句不拘一格,我今日那句话确实没说错。”卿遥拦住她的肩膀:“以安,正如你所言,我们是同路人。”
“你没醉?”
两人同时问出口,又同时回答。
“我驰骋军营,喝酒无数,难醉。”
“我纵横经商,阅酒万千,亦是。”
如此志趣相投之人,哪日对酌,一杯一杯复一杯,当是人间雅事。
谈过志向,许卿遥还是要问她一句:“以安,你欢喜原宇宪,何不说与他听。”
那个束之高阁的清规,已在温以安心底奏响退堂鼓:“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