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些时候,吉了安置妥当后,宗寿在惠明的陪同下,进了这处终于有主的院落。
他一见吉了仍是笑得温和,问出的第一句话是,“女郎,这处院落可合心意?”
问得有些刻意,他若是没这般问,吉了还能当他是无意。
“难为费心,我险些以为自己未曾离开嬴府,住的还是告春园。”
宗寿仿佛听不出吉了的怪声怪气,“这院落尚未命名,女郎若是挂念从前,仍可以‘告春’二字名之。”
吉了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宗寿一眼,哪里来的什么从前值得她挂念。
宗寿被吉了的一瞥逗乐了,忙道:“是寿胡言。季夏将至,便以‘桑柘’二字为这处院落命名,女郎意下如何?”
(源《邹子》:季夏取桑柘之火。)
“自是好于告春。”
吉了又瞥宗寿一眼,早想好了名,偏故意恼她一回?
“女郎说的是。”
宗寿他就是有意的试探,有意借鉴告春园。
他想知晓,那嬴府与那养父究竟在小女郎心中是个什么分量。
试探发现,真没什么分量,宗寿很满意。
这又尤其显得,小女郎与她那养父闹不和是她有意为之啊,借与他宗寿的婚姻,巧妙摆脱了累赘。
聪慧得很,选了个极利她的法子,也省了他很多事。
宗寿得了他想要的答案,“桑柘园”就不该与“告春园”相似了。
这之后,极短的几日内,园中那些能让吉了不眼生的地儿全变了样,而玉器与玉色衣物倒是没有替换。
吉了颇有些无语,折腾一遭就为了知晓她是否和从前割裂?
可最与她从前相关的“玉”又为何不变换?
是因为这其实合了他宗寿的心意吗?
嬴耒致力将她塑成所谓“玉人”,这“玉人”也合了他宗寿的喜好吗?
如此,她的容貌,该远比她所想,更令宗寿意满。
吉了一直是以一种对敌的心态在面对宗寿,她知晓他是男子,但她当他是敌手,想的是如何在劣势下克敌制胜。
她知晓自己的容貌会得人欢喜,但她到底没想过将这副容貌当作她的兵器。
因她不重皮囊,一心想的便不是皮囊。
但男女之间,或者说,可能涉及情爱的男女之间,会是不一样的“对敌”,皮囊在其中有着大作用。
吉了不是要放弃她设想的“对敌方式”,而是有了新论断,因着这副容貌,她得胜的可能增大了。
这很好,毕竟她是一无所有的与她的敌手对敌,何其不公啊。
(两人之间极其不对等,女主不可能开情窍,她就这态度。)
不过,现今她尚未与宗寿结为夫妻,一切为时尚早。
成婚前,她还得在萍乡,跟着宗寿聘的名师学几年经。
要说吉了来到萍乡最开心的事是什么,便是这名师的确有大才,以及这郡守府有着许多藏书。
名师是宗寿好友,名严朔,大儒之子,前些年受父罪牵连,与其父一齐被至尊免为了庶人,后闲赋家中,协助其父着书。
宗寿与严朔交深,知好友不甘无名着书,恰好要为吉了寻师,便借着聘师的名义,将他请来了萍乡。
严朔欣然应邀。
他每日在这郡守府,少数时间是为吉了讲经,多数时间则伴在宗寿身旁,为他出谋划策。
原本郡守是可以自行任免属吏,但严朔是被至尊免为了庶人,宗寿到底不便请他为功曹。
是以,名义上严朔只好是吉了的夫子。
对于这个大才夫子,吉了知他心不在此,贴心得没有藏拙,学得很快,也在不经意间暴露了她的过目不忘。
严朔约莫教了吉了一月,逐渐发现了学生的天赋,他是惊喜又意外。
不过,他没有兴起教学的意趣,反倒干脆变了教学,列了书簿,让吉了照着次序,自行先背先学。
如此,在学生学完背完前,他就无须每日来这桑柘园了。
待学生自行学完,有不通之处,他到时一齐讲解,也更便宜些。
学生到底是好友的未婚妻子,他还是该避嫌。
夫子这般安排,吉了自然听从,她还挺怀念,从前她就是如此这般习得书。
除开夫子列的书簿,吉了还特让婢女寻了丛柏,找了河东郡各县的地志集。
地志集除了各县县衙,只有在郡守府才能得见,她算是借了宗寿的职务之便。
集齐了书,吉了便如痴如醉地一头扎进书堆,每日两耳不闻窗外事,捧着书一卷一卷地翻阅。
在桑柘园,除了宗寿,极少有人来打扰,但宗寿又忙于公务,难得来一回。
是以,对吉了来说,这样的日子真是难得的清静。
而对绿衣绿丝来说,这样的日子,虽然清静,但是也稀罕啊。
从前主子哪里喜好读书啊,那是最不愿背经的啊。
哪敢想,主子竟是读书的好材,从前真是被习舞给耽误了。
至于吉了从前的藏拙行径,则被她们理解为,从前的夫子都是庸人,不识主子的大才。
还得是严夫子这样的大才,才能识得她们主子的大才。
两人如此以为,其实是过于信任吉了,但在惠明看来,这两个小婢,显得有些蠢笨了。
奴婢如果连自己的主子都认不清,可如何是好呢?
原本她不愿管闲事,但这两个小婢今后会跟着女郎去到宗家,日后身份就是宗家妇的贴身侍女,在外也代表着宗家。
她得替女郎和小郎君调教好,省得将来惹出麻烦。
惠明是嘴硬心软的人,说来好像是嫌弃绿衣绿丝,但其实是为她们着想,以曾为婢女的身份替这些小婢女着想。
奴婢只有紧紧跟在主子身后,想主子所想,先主子所想,才能长久走下去,不能只依仗主子心善。
吉了原先想着她能护住绿衣绿丝,也就不愿拘着她们,可惠明貌似嫌弃的话提醒了她,今后变化太多,她们也得成长。
一味不拘着她们,于她们而言,真不一定是幸事,这点上,她确实考虑得不如惠明周全。
于是,吉了便听了惠明建议,将绿衣绿丝全权交由她教导,只提了一点,若是两人学得太慢,千万别罚得太狠。
惠明她,心虽软,但嘴硬,手段更硬,吉了不得不有此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