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停住脚步，好奇地打量月娥和她搀扶着的老太婆。
心里犯嘀咕，这姑娘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糊得像花猫。穿着脏不拉几的厚实袍子，脚上的鞋全是泥土，分不清原来的颜色，捺着小布包，像是从旧电影中走出来的乡野孩子。
“姑娘，山里冷吗？你们穿得这么厚。”
月娥被他看到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不知道自己的脸脏成啥样了。
她扭头看着年轻人那张文静清秀的脸，抿了一下唇，“山上很冷，你穿得这么少上山会冻坏的。”
年轻人直了直腰身，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疑惑道：“暑气未消，这天气不该冷呀。”
“现在是什么季节？山下很暖和吗？”
年轻人看月娥的神情就像看一个白痴，傻瓜都知道这是什么季节，她竟然不知道？
“现在是初秋寸季，穿一件衬衫或体恤就足够。”
月娥缩了缩脖子，呼呼的山风吹在身上透心凉。她怎么感到手脚冰凉，空气中丝毫没有初秋的暖洋洋。
她看着年轻人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不解地问：“你不怕冷？山上到处是荒坟，空无一人，你一个人去荒山野岭干嘛？”
年轻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现在不冷呀，你们不是从山上下来的吗？怎么说没人？”
月娥愣了愣，没回答。她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王素芳穿着黑袄，额头上冒出了热汗。
难道自己生病了？体质弱了？怎么觉得遍体生寒。
下山的小路窄小，陡峭。年轻人侧着身，让月娥和老太婆先过去，他才能往上走。
他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神极其清亮，作了个礼请的手势，“姑娘，你们先过吧。你们从哪里来的？”
被他一问，月娥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怎么糊里糊涂就走在这条山路上了呢。
她感到搀扶着的老婆子好像很害怕年轻人，浑身都在发抖。
难道他们认识？
月娥指着老婆子问年轻人，“这位同学…你认识她吗？”
年轻人忙摇头，“我不认识这位老人，我也是上山去找人的。”
到荒坟山上去找人？难道山上那些荒坟堆还有人拜祭？她随口一问：“你到荒坟山上去找什么人？”
年轻人挠挠头皮，他也是漫无目的，不知山上到底是什么情况，索性问一问：“你们一路上看到过一个女孩吗？她叫刘月娥。”
月娥惊得差点摔倒，往后踉跄了一步，他是在找自己吗？
她着急地问：“你要找刘月娥？你认识她？”
年轻人似乎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迷惑，“我不认识刘月娥，是昨夜有人梦中相托。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
月娥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总觉得整天惶惶不可终日，是在逃避着什么，难道是怕被人找到？
何人要找自己，是敌还是友？
“这位同学，你说的话太过蹊跷，就凭梦中有人相托，就到坟山上找人？梦都是假的，你不怕瞎忙一场？”
年轻人目光坚定起来，“昨晚梦中，一位古代的年轻状元，叫我带刘月娥回家，我定不负使命。”
睡梦中无数次出现的情景，终于在现实中重合。
原来是状元表哥叫他来找自己的。月娥觉得有一记重锤打在胸口上，令她血气翻涌，心潮起伏得厉害。
一个遥远而清晰的记忆出现在自己面前。表哥，他还好吗？
月娥一把抓住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叫刘月娥，你要找的人是我吗？”
年轻人的鼻子极力地嗅了嗅，感觉到了空气中有熟悉的气息。
他点点头，“刘月娥，我叫燕子青，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他伸手握住月娥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就像将她从时光的那一头拉回到现实中来。
月娥被他从地上扯起来，一下子感觉到了初秋的温暖，厚重的袍子穿不住了。
她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心情激动起来。
燕子青眼神清正，举止有礼，说不定跟着他就真的回到了文明社会，回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家。
她不带犹豫地说：“燕子青，我跟你走，你送我回家。这位老婆婆，我们顺道也送她回家。”
“好，我们先送她回家。”
燕子青面露喜色，搀扶着老婆子另一只手臂，带着她就往山下走。
昨夜梦中，他问状元郎，天地之大，到何处去找刘月娥。状元郎割开手腕，将鲜血嘀嗒嘀嗒滴进碗里，叫他喝了，顺着这股血气就能找到。
果然，他顺着第六感应，没有经过什么周折，很快就找到了刘月娥。
……
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王素芳好似回过神来，指着三间土坯瓦房，“这里就是我的家。”
房门前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大爷，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惊悚地盯着黑衣老婆子。
月娥觉得王素芳的手异常冰冷，如触雪霜，不由心上一紧，忙将她扶到老大爷面前。
“大爷，她是您的家人吗？一个人在深山里太可怜了，被我遇到，顺便带她回家。”
“你还活着？”老大爷喘着粗气问。
他是王素芳的老伴，小她十岁，腿脚不便，平时都坐在轮椅上。
“我…我活着？”王素芳看到老伴，一时间痴痴呆呆地站着，拘谨得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她生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女儿远嫁，多年未回家。小儿子傻傻的，正坐在屋门口啃饼子。
他笑嘻嘻地看着娘，忽听他道：“娘，你吃的啥，怎么越来越年轻了。”
王素芳魂不守舍地盯着傻儿子手中的饼子，嘴里不断哈出白气。
“给你。”傻儿子将手里的饼塞进王素芳手里。
老大爷突然大喝一声：“你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月娥大吃一惊，王素芳不是这家里的人？为何傻儿子要叫她“娘？”
“刘月娥，我们走了。”
燕子青好像极不愿意多管别人家的闲事，拉着发愣的月娥就走。
月娥衡量了一下，既然已将王素芳送到家，他们家的事，自己也管不了。再说，自己还没着落呢。
她点点头，“我们走吧。”
燕子青带着她走到村头停着的一辆小轿车旁，边开车门边道：“刘月娥，上车。”
“好。”月娥急不可待地钻进车里。
好久没有感受到文明社会的科技了，她坐在柔软的车垫上，舒心得叹了一口气。
天气太热，她脱了外袍，里面穿着粉色的长裙。她揉着肚子，苦着脸道：“燕子青，我快饿死了，急需吃饭。”
“好，前面有饭店。”
到了饭店，燕子青跟服务员要了一个包间。
月娥推开包间门一看，一张圆桌上，放着地道的火锅。
“是真的回来了。”
月娥激动得眼泪差点飞出来，一别经年，她终于又回到了文明时代。
燕子青点了满满一桌子菜，“这是毛肚，鸡肉，鱼片，黄花，藕…”
月娥猛吞口水，坐下来拿起茶杯一口喝完，抓起筷子就开吃。
“你慢慢吃，别噎着了。”
“嗯。”月娥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她闷着头，大口大口扒了两碗米饭，又喝了一碗鸡汤，才抬起头来，终于吃饱了。
燕子青吃得很斯文，暗自好笑地看着月娥一阵狼吞虎咽。都市之中，像她这么食量的女孩子实在太少了。那些女孩子，个个都在减肥，都怕长胖，吃东西像猫儿一样。
他看到月娥吃饱饭后，惬意地打了个哈欠。也跟着放下筷子，”月娥，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家在哪里？”
乍然之下，月娥一脸懵逼，敲着自己的脑袋，使劲地想。怎么近乡情怯，想不起来了呢？
她脑海里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家装修成什么样子，屋子里有什么摆设，甚至哪本书放在哪里都记得。怎么住在哪个区，哪条街，哪幢楼就完全空白了呢？
她急得眼泪花花，哭丧着脸，“我想想，肯定会想出来。”
昨夜，燕子青被梦境惊醒后，就开始翻身起床找人，到现在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月娥不急，慢慢想。我们先到车上去休息两个小时，不然，我困得开不了车了。”
月娥愁眉不展，哑声道：“好，你快上车去眯一会儿。”
坐到车上，燕子青放下靠椅，肚子上搭了一件衣服就沉沉入睡。
月娥坐在车里冥思苦想，总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家到底在何方。
她轻轻按下车窗，仰望苍穹。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柳絮般纷纷扬扬地落下，到处是浠浠沥沥的雨声。
这里的天地与表哥那里的是一样的吗？此时，他的院子里可是下起了小雨。
燕子青打了个盹，醒来了。
“月娥，你不要着急，先到我家去。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回家的路，我再送你回家。”
月娥梦语般地叹了口气，“好吧，劳烦你了。”
车子发动起来，开到后半夜，到了燕子青家。
这是他父母留下的一幢小别墅，可能有二，三百个平方。平时，几乎都空置着。燕子青在大学里当体育老师，每年放了暑假便来此住上一，两个月。
月娥随着燕子青进了屋子，他随手一指：“月娥，你就住那间房。既然来了，就当自己家一样，随便些，饿了就去厨房做吃的，困了就上床睡觉。”
“好的，谢谢。”月娥微笑着点头。
燕子青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跑进卫生间洗漱一番出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就进了书房。
月娥进了房间，简单地洗了把脸，将夜明珠小心地放在枕头底下。
她走出卧屋，走到书房门口，看到墙上挂着一幅画，画里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青鸟。
“灵儿，它是灵儿。”月娥惊讶地叫出了声。
正在书屋里默默祷告的燕子青猛地转过身，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着月娥，脸色变了几变，“月娥，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嗯。”月娥使劲点头。
她惊愕地问：“灵儿的画像怎么在你家墙上？它与你是什么关系？”
仿佛石破天惊，燕子青不可置信地望着月娥。她竟知道先祖的名字。
他就觉得，眼前这个美人儿与众不同，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
“燕子青，你说呀。”
燕子青咬咬嘴唇，“它是我祖上的祖上的祖先。传说，不知哪一代，我祖上的祖奶奶夜里生产，梦见一只青鸟口含玉佩投生。从此，我祖上从贫穷到富贵兴旺了几百年。我家也因此姓燕，代代相传下来，传到我这里也有十几代了。”
月娥默默看了他半晌。原来，我曾与他的祖先相遇过。
夜里，她梦到了灵儿。在一处宫墙下，她穿着华贵的软烟纱长裙，灵儿扑扇着翅膀，飞到她的手臂上叽叽咕咕一阵鸣叫。
“灵儿，我表哥的病好了吗？”
灵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点点头。
“灵儿，元平还好吗？”
“灵儿，阿木和桑嘉还活着吗？”
灵儿无声地盯着她，飞走了。
梦里，不远千里，冒死救她的表哥，还有元平那双温柔深情的眼睛，还有陈哥儿…冬梅…
镜花水月，不过一刹那的容华。随着灵儿的飞走，梦已成空。
梦太长，不知是否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仅仅只是梦。
月娥轻轻哭泣，眼泪浸湿了枕套，是滚烫的，是真实的。
梦里的那些场景，使她几度黯然神伤。
突然之间，月娥想起了灵儿叽叽咕咕的鸣叫，她的瞳孔瞬间缩了一下，想起了回家的路。
清晨雾已散去，阳光清澈而明亮，透过玻璃窗，洒进了无限的欢喜，阳光正好。
月娥一阵风般奔出房间，微笑道：“燕子青，我知道回家的路了。”
燕子青坐在餐厅的饭桌边，给她倒了一杯牛奶，将鸡蛋饼往前面推了推。柔声道：“不忙，先坐下来吃了饭再说。”
月娥嘴角上扬，抑制不住的兴奋，“我已归心似箭，望眼欲穿，太想回家了。”
燕子青声音淡淡，“好，吃过饭，就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