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宋人?”月娥微微一怔,轻声问。
她转头看了一眼七爷,他站在不远处,没有跟着过来,好似不愿打扰她们说话。
小姑娘点点头,扬起小脸问:“嬷嬷,我是宋人,你也是吗?也在这横大街开铺子么?”
月娥想到自己是戴着面具出来的,难怪小姑娘这么叫。温声道:“我也是宋人,没在此开铺子,只是来逛街的。”
“嬷嬷,我家布料好看,您进来随意挑选。”
这小姑娘从小就是个做生意的料,月娥喜欢她的伶俐,不像见过的其他小姑娘那般羞涩拙舌。便含笑点头,走进了这家铺子。
在这里遇到了上宋人,月娥心里一热,好似孤燕见群鸟,他乡遇故人,一下子感觉这家店比别处顺眼多了。
店铺里间出来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手里拿个小本子,在那里清点布匹。
体型微胖的妇人穿着一件蓝布袍子,看到小姑娘,高声道:“阿萍,为何又跑出来?屋里哥儿不照看么?”
小姑娘头一缩,一双灵动的眼睛歉意地看了月娥一眼,跑得跟兔子似的飞快进了里屋。
妇人走过来上下打量一眼月娥,不愠不火地问:“老姐姐,可是来买布料的?”
月娥点点头,妇人眼睛看向别处,对她爱理不理。
月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遍架子上的匹布,指着两匹细料道:“就买这两匹。”
这是店里最好最贵的丝绸料,妇人见了,态度一下子热情起来。
她的一张圆脸笑得堆满了肉,主动攀谈道:“老姐姐也是从宋国来的?”
“是,我也是宋国人。”
妇人利落地将两匹布从货架上抽出来,放到柜台上。笑道:“老姐姐,我们在这里遇着可是巧了,这两匹布零头就算了,只收你十两银子。”
妇人说完,伸出一只胖手来要银子。
月娥忙摸自己的袖袋,一下子恍然自己一文钱也没有。
她尴尬地缩回手,抱歉道:“大姐,我今日没带钱,这布不要了。”
妇人闻言,脸色当即变了,眉目一厉:“进店当买卖作耍子么?白耗我这半日。”
月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想一只手已被七爷拉住,手里多了一袋银子。
他柔声道:“给你。”
月娥眼皮抽动,感谢他及时解窘。抬起眼眸,他已转身走出铺子。
一袋银子放到柜台上,妇人吃惊地盯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舍得眨眼。
她啧啧两声,羡慕地赞道:“大姐姐,令郎真是孝顺。”
月娥撇嘴,从袋里拿出两锭银子放到柜台上,转身出了门。
“老姐姐,这两匹布如何安置?”妇人忙问。
阿松已进了铺子,月娥便道:“给他便是。”
月娥眉目弯弯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七爷,他也正回视着她。
两人目光对视上,七爷心头一荡,目光似粘在月娥身上一般,久久没有移眼。
街对面的一家铺子门前,一名穿着黑衣黑裤,胸前挂满了金饰的西夏青年,正手舞足蹈踩着步子扭动身体,特有的异域风情舞蹈吸引了月娥的眼球。
“去那边可好?”
七爷顺着月娥的目光,指向对街西夏人身后的杂货店。
这些外域人在这里开铺子,是何来历,辽国的斥候们查得清清楚楚,不明底细的外国人在这里开不成店。
“好。”月娥温声应道。提起裙摆就急步往对街走去。
一匹奔驰如风的马从街头那端穿街而来,从月娥身边一扫而过。
七爷心里一惊,舒展猿臂,一把将月娥圈进怀里。
月娥也吓了一跳,抬头见七爷望向远去的骑马人恼怒的眼神,忙拍着他的手道:“我没事。”
他面色微霁,牵起月娥的手过街。
此时,他忘记了彼此的身份。他是君,她是阶下囚。
他们牵手过街的样子就像是一对恋人。
送客到门口的妇人,见到两人牵手过街的背影,惊得她在酷夏中满头大汗的身子平白打了个冷颤。
嘀咕道:“真是奇了,有这么腻歪在一起的母子么?”
月娥几次想将手抽出来,都被七爷紧紧握在他汗津津的掌心里。
进了西夏人开的店,月娥随意买了些面膏,梳镜,簪花等一大堆东西。
七爷握住她的手一直不曾松开,她几次想抽回手都是徒劳,只好任由他在大热天握住。
第一次握住她又软又嫩的小手,七爷怎么会舍得松开,他早已心旌摇荡。
月娥又热又燥,无心再逛街。
她看着车水马龙的长街,便问七爷:“就在这条街开冰铺如何?”
七爷哪有不应的,不住点头,柔声道:“娘子认好便可。”
“那就在此开冰铺吧,我们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手还是被七爷牵着。
路人都诧异回首,从未见过一名少年郎在大街上十指紧扣一位婆子。
阿松两手提满货物,跟在他们身后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何曾见过他家爷牵手一个女人,还是这么一位老女人。
回到住处,简洁的屋里那盆冰正冒着丝丝凉气,凉快清爽得像进入了空调屋。
扎哈吃惊地看了一眼王爷牵住月娥的那双手,赶紧低下头,向王爷行礼。
“扎哈,做两碗早上那样的刨冰来。”月娥温声道。
“是。”扎哈应道。
她心灵手巧,照着月娥的方法很快做好了两碗刨冰。
七爷终于松开了她的手,两人坐在椅子上各端一碗刨冰。香甜的冰水流进又干又燥的喉咙,炎炎盛夏,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喝更清凉的饮料。
一碗刨冰下肚,秋高气爽的感觉回来了。
阿松在门口探了几次头,扰了七爷情意绵绵的心境。
他眉头轻皱,不悦地问:“何事?”
“王爷,察察尔康督求见。”
七爷恋恋不舍地看着月娥,实在不愿离开这清爽的小屋。
“王爷有事忙吧,冰铺子的事我先整理一下思路。”月娥忙道。
她站起身往里间屋走去。
七爷略一思忖,温声道:“好,娘子,我先过去。那条街有现成的铺子,若制好了冰,明日也可开张。”
月娥停了脚步,含笑回首:“那…下午我写几条开冰铺需要的事项,再教扎哈方子学制冰。”
七爷点头,嘴角上扬,无比温柔地望着她,指着阿松道:“若有事,尽管找他。”
“好,我知道了。”月娥对他屈膝应道。
七爷起身走出屋去。
吃过午膳,月娥在纸条上写了几条开冰铺需要办的事宜,让扎哈交给阿松。
她睡了一个午觉,起床后便开始教扎哈制冰。
“扎哈,我教你的这个法子要保密哟,不然就赚不到钱了。”
“是。”扎哈只会说这一个汉字。
她从月娥的手势和表情中知道这个要保密。
扎哈跟着月娥学会了制冰,一双新奇的眼睛欢喜得雀跃起来。
她的手根本就停不下来,不断制出了大盆小盆的冰,装满了整间屋子,使得两人像住在冻库里一样。
“扎哈,你冷不冷?”
扎哈点头,开心得像个孩子似的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将这几盆冰送到王爷屋子去,让他也凉快一下。”
“是。”
扎哈抱着自己做的冰往王爷屋里跑得飞快。
夜里,忙碌了一天的七爷,躺在四角都放了冰桶的寝屋,顿觉清爽舒怡,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这一晚,睡了一个许久以来都没有睡过的好觉。
冰铺开张了,按照月娥写的商业模式,不到半日,街上排起了长龙。
扎哈独自制作冰块,在铺子里忙得直不起腰。
银子像流水一样进了阿松的手里,短短几日,就有了上千两银子的进帐。
他不知将银子放在何处,王爷没吩咐。只得全部放在七爷屋里,银子越堆越高。
七爷忙完国事回屋,见到满屋的银子,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像没见过银子一样,伸手一锭一锭拿起来细看。
他心情激动,跑去了月娥住的小屋。
见她正伏在桌子上写字,忘情地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她。
“娘子的能耐,我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这叫点石成金,也是王爷的功劳。”
月娥想抽回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哪里抽得回。
“娘子思想异于常人,数日便赚得如此多银子,无人能及。”
屋里的气氛太过旖旎,她清了清喉咙,轻声道:“王爷…王爷安心收着吧,算是我回报你的。”
“给你一袋银子,你竟回报一间屋子的银子。”
他在她耳边呢喃,让月娥面红耳赤。
“我对于有恩之人,向来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七爷定定地看着她,似要将她看到心里去。
难道他要吃了自己?月娥心慌得站起来。
“王爷时候不早了,我虽是一介女流,也是读过圣贤书的,这样于礼不合。”
七爷惊觉自己的失态,怎么能亵渎如此美好的她,他不愿意。
“娘子,早些安寝吧。”
七爷起身,仓惶出了屋。
因为开了冰铺,七爷也没有像先前那么着急回囯都,在羊坨已住了十几天。
这天,月娥想去看一下冰铺的生意。阿松驾车,带她出门去了横大街。
马车停在冰铺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后,她跳下了车。
如今她戴着平庸妇人的面具,再也不怕在人前露脸。
她慢慢的从长龙队伍走过,一下子看到了穿着辽人袍子的书染也在排队。
她惊了一跳,暗中眨了眨眼睛细看,真的是他。
她急忙回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阿松,他亳不察觉。
月娥的心像要跳出胸腔,手颤抖得厉害。她死死抓住自己的衣摆,尽情表现得若无其事,从书染身边慢慢走过去。
前面排队的几个辽人中正站着新逸。他穿了辽人的雪青袍子,脸上不知抹了什么,改变了原来的样子。从他挺拔出尘的身姿看,月娥一眼看出他就是表哥。
表哥来了,有家人来寻自己了。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眼泪禁不住滚落下来。
她赶紧以袖遮面,用手揉揉眼睛,让别以为是沙子进了眼睛。
怎么办,这样的辽人群中,如何与表哥相认,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
新逸和书染跟着灵魂燕一路急行,他们没有坐船走水路,而是骑马走的是陆路。
到达边关,灵儿还在往前飞。两人傻了眼,难道月儿已出关外?
新逸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书染见状,沉思道:“大少爷,如今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跟着鸟儿出去,寻找结果。”
“我乃官身,如何出关?”新逸急道。
“我们只能先去碰运气,用假身份是否能弄到出关文牒。”
“也罢,若是弄不到,再另想办法。”
两人在边关小镇住了一宿,为了不能暴露身份,新逸在脸上抹了灰,换了边民的衣裳,作了简约化装。
两人在黑市上用高价买了了两张通关文牒,出边关时,面对卫兵的盘问,书染塞了一锭银子在士兵手里,方才顺利出了关。
进入茫茫大漠,两人一度怀疑灵儿是否带错了路,但已是无法,开弓没有回头剑。已找到这里来了,再回头又往哪儿找去。
进了羊坨城,灵儿绕城飞了一圈便隐身不见了。
“大少爷,鸟儿飞进辽人的边城里便不见了。”
“莫不是月儿在城里?”新逸惊愕地想。
他也看到灵儿绕城飞行后不见踪影。便确定了,这城是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的。
进辽人的边城同样也要通关文牒,两人守在城外遇到了一队骆驼商队。
这些商人定是见钱眼开的,新逸拿了一小袋银子给带路的头人。
虽然语言不通,头人一下子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收了银子。
新逸和书染换上了他们给的袍子,随商队混进城来。
两人在城中乱转,没有了灵儿带路,不知该往何处去。在又热又渴中,看到这家卖冰水的铺子。
有人从店里端出一大碗冰,滋滋喝着香甜的冰水,露出满足的神情。
两人见了,觉得喉咙更是干得冒烟,也跟着排队买冰水。
终于买到两碗刨冰,新逸端着冰凉的刨冰,在人满为患的大堂找到了一条长凳,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