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你何时喜好上饮茶的?”
“不记得了,很久很久以前…”
曾经的三五个志趣相投的好友煮茶闻香,一起摇头晃脑品鉴天灵地养的山野兰香,蕴藏在时光的温柔里;一起浅酌慢饮久久难以忘怀的百花蜜韵,萦绕在唇齿之间,那时是读大学吧?月娥的脑海划过那些画面,清澈的眼眸里有着温柔如水的光芒,粉脸含笑,记忆深处的过往如烟云般一晃而过。
“月儿,很久很久以前是多久?几岁?”
新逸微偏着头,抿起红润的嘴角,一脸的茫然,不解,内心有隐约的不安。
“……”
尼玛,要穿帮了,现在的自己才多大呀。月娥心里一慌,白皙如玉的小脸上双颊泛起红晕,低下了头。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思维从哪里来,不然会被当作鬼怪八卦,没法过日子了。
“其实吧,以前就是随便喝喝,后来父母不在了,才开始学会煮茶喝茶。慢慢地,喝茶就喝出一种心境来,从茶叶中体味天地灵气,感受它蕴藏在时光里的气息,可以让浮躁的心静下来,忘记世间的烦恼,忧愁,这也许就是茶道吧。”
月娥胡乱诓编一下,不过说到喝茶的意境倒是真的。
新逸深邃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的表妹实在是太过美好聪慧,自己已爱慕至深。可她方才为何有明显的慌乱,眼神躲闪,不敢与自己正眼对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时候那个上树捣鸟,时常弄得自己蓬头垢面,动不动就恼怒打人,恶语骂人的表妹分明与眼前人的性子对不上号。庞新逸心思细腻,聪慧过人,此时也想不明白,是何种原因,可以使人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他不动声色地端起冒着袅袅香气的茶杯,送入唇中。
“茶汤绵柔顺滑,入口即化。醇厚,冰甜,甘润的滋味,迅速扩散。”新逸微笑着赞道。
他品尝了一口,真的是极好的茶,让人回味无穷。
这款茶就是这韵味,表哥懂茶,与她感受相同,真是太难得了。月娥闪动着又黑又长的睫毛,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欢喜由心而生,又给他倒了一杯。
“药香纯正,陈味韵足,好极了。”新逸品完这杯茶汤,啧啧称赞。
他的一张玉颜泛起了胭脂红,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眼水波潋滟,看月娥的目光,竟是风情万种般媚惑诱人。
架不住这样的美色迷乱人眼,月娥的心更慌了,脸上的红晕更加鲜艳。
她到底是娴静的性子,很快平复了心神,柔声道:“表哥,这款茶叶是最好的,喜欢喝吧?这一包就送给你,我去给你装上。”
说罢站起来,裙摆飘动,去茶柜里拿出一个青花陶瓷罆,一双小巧白嫩的纤纤玉手拿着茶匙,小心地将茶叶装进罆里。
“月儿不用,我平日里都在南书房忙碌,哪里有时间泡茶。你泡得好,留着慢慢喝吧。”新逸柔声道。
说罢,他站起来,伸手拦在陶瓷罆上端。原来月儿喜欢好茶,今后要留意些,遇着上好的就买来送给她。
“表哥,你帮了宇轩大忙,一包茶叶甚轻,只是略表一下心意。”
“一家子客气什么,对了,你何时搬回家住?”新逸不悦道。他收了笑容,负手而立。
“表哥,你平日也不在家,我住在这边还不是一样。再说我和表弟,还有身边的几个人也习惯了住在这边,互相有个照应。放心吧,他们都是千里迢迢将我安生送回来的人。”
新逸蹙起眉头听完,心里不快,转念一想,表妹说得也有些理。她身边的几个人,还有宇轩,自己都见过,特别是门外那位女子,对她很忠心。自己初入仕途,眼下正是忙得不可开交,时常都不在家,也照顾不到她,待忙过这一段时日再接她回来。反正等她及笄之后,是一定要娶她的。
“表妹,既是如此,依你便是。住在外面要当心些,这茶楼还是少来。七天一休沐日,我会来陪你喝茶。”
表哥不强迫自己回去住了,月娥心下一喜,笑吟吟地赶紧应下来:“好。”
“和懂茶的人一起品茶,这茶就有了灵气,意境就出来了。说到茶道,我认识报国寺一位高僧,那境界,那功夫,真是达到了禅茶一味。”
庞新逸看了一眼表妹欣喜的眼神,富有磁性的温润之声娓娓道来。
那位报国寺的住持高僧空寂法师精修佛理,定功深厚,看人十分准确。若是带表妹去给他老人家看看,定会打消自己心中的疑虑。
“表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识一下这位大德高僧?”
“下次修沐日,带你去可好?”
“好,一言为定。”月娥雀跃道。
在这个时空中,她是多么希望有缘遇到得道之人,助她解惑。
……
轰隆隆的爆炸声中,燕山关南城墙被炸塌了大半截。宋军将士在震耳的喊杀声中,像一头头受惊的犀牛,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与城里负隅顽抗的辽军作殊死搏斗。
从隆州以北,一路攻下来收复了隶属于燕山关的五,六个县城。斩敌十万首,到处是尸山血海,满目疮痍,脚下的焦土赤地,草木无有生机。赵道明身戴银色头盔铠甲,骑在骄健的云熙身上,提着长枪,凝视前方。
李环骑着战马,立在他身旁道:“爷,那辽兵也是狡猾,炸弹轰过去,他们躲进战壕里,等我军冲上去,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辽兵拚死顽抗,这都冲上去好几拨了。”
攻城比守城难,攻燕山关已有半个多月,迟迟攻不下来,这一回又发起了几次进攻。
“最后就是将燕山关轰成灰烬,也要拿下它!”赵道明斩钉截铁道。
“是,这一拨上去若攻不下来,准备将全部弾药轰上去。”
赵道明沉声问:“后续弹药运到哪里了?”
“细作来报,正在半道上,张公公亲自运送的…”
燕山关外,远山起伏,连绵不断。淡青色的群山重重叠叠,层峰累累,像一个个凸起的驼峰,一眼望不到头。攻下燕山关,千里江山回归故土。
辽军的重兵防守在这里,这是一场残酷血腥的战争,打到这份上,双方都没有退路。
“城里的北虏还有多少?”赵道明皱起眉头问。
“估计还有十多万,辽军已损伤过半了。”
“切断北虏后援,将他们困死在城里。”
“是!”李环挺直胸膛,大声应道。
赵道明边说边策马前进,云熙如一道闪电冲入尘土飞扬,激烈混乱的战场中。
“保护王爷,快跟上!”李环急呼,他紧紧跟在王爷身后。
一员彪悍的辽军将身后是一队辽兵,横刀立马在俊美的王爷面前。
赵道明也不问话,举枪就刺。辽将把马儿一拍,挥舞着青龙偃月刀迎上,两匹马儿丁字形厮杀,十几个回合酣战,辽将被赵道明斩于马下。
紧接着,又有一员辽军大将拍马冲了上来…
李环和将士们迎上凶狠的辽军部队,两军对垒,没有退让,只有你死我活,血肉横飞的战场搏杀。
血染红了那片天空,狂风凄厉地怒号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战场上倒了下去。每个人都在浴血奋战,一个倒下了,另一个替上去,稍有退缩就被砍成肉块。
不远处的断垣上,眼神阴鸷的乌鸦,黑压压地站了一片,在暮色中嘶哑地鸣叫。
人哀嚎,马嘶咽,声声颤栗心魂。赵道明瞅准时机,将手中袖箭嗖地一声射穿辽将面颊。那辽将闷哼一声栽倒马下,满面是血,四肢还在乱动。一名宋兵见状,挥刀上前将他砍成两段…
“爷,快撤下去,敌军太多,又围上来了,属下守在这里便是。”李环急切地对王爷道。
他身上的甲衣已被砍得七零八落,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飞沙走石,狼烟滚滚,赵道明眯起眼睛,握紧手中长枪。血染红了泛起寒光的银色铠甲,战场只属于恐惧和死亡。与野蛮的辽人近身搏杀,宋军并不占优势,自己在辽人的围拢下厮杀也有疲惫时。
他沉着冷静地对李环道:“传令下去,全体人马撤回营地。”
“是!”李环大声应道,一路策马传令。
几名侍卫在王爷左右护卫着,一步一步后退,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撒出,纵马驶回驻扎的军营。
军医幄帐处,从战场上撤回的伤兵横七竖八乌泱泱一片在地上躺着或坐着,等待医者救治。除了痛苦呻吟,悲痛叫唤外,人人都沉默不语,没有人互相说话。没有从战场上撤回来的战友,大概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砍杀停止后的战场,除了血腥臭,就是一片死寂。一名断了一条腿的兵士,浑身是血从断臂残肢的累累死尸中艰难爬出,靠坐在烧得焦黑的横垣上不停喘息。
天空中,成群结队的秃鹫俯冲下来,生生啄起那些死尸身上的一根根肠子,一条条血肉。
兵士恐惧得尖厉哭叫:“滚开些!滚开些!”
一只秃鹫张大尖锐腥臭的鹰啄对着他啄了下去…
李环来到军医幄帐,老军医给他受伤的手臂敷上膏药包扎好后,一张老脸皱得像橘皮,凝重道:“将军这手臂要好生养着,不能再使力,不然就废了。”
“好…多谢先生。”
李环吊着手臂走出幄帐,实在困得厉害,想先去歇了。转过一排烟雾缭绕,火炬闪烁的幄帐,看到中军帐灯火通明,显然王爷还未就寝。不知王爷是否还有吩咐,便强打精神,走了过去。
赵道明坐在帐中行军床上,一拢白衣,一头乌黑的长发直达腰际,随意披散在后背洁白的衣袍上,显得妖魅而美丽。骨节分明的手上握着一支墨笔,朗眉微蹙,俊目微垂,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举手投足间,显现出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
他正在床前小桌子上专心写信:
“月儿,你好么?甚是想你。燕山关尚未攻下,心烦难安,夜不成寐。与北虏短兵相接,今日打得异常惨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想改用弹药轰炸此城,将它侇为平地,减少我军伤亡,又不忍炸毁城内无辜。两难之际,你说该如何是好…”
“王爷,与北虏这样打下去,将士们伤亡太大,干脆弹药推上去轰平了它…”黄忠大踏步走进帷幄,忿忿地嚷道。
赵道明收起信,仔细折叠好,放在枕边。抬眼冷峻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黄忠与王爷冰冷的眼神对视,声音嘎然而止,心突突地跳,手内心冒出了汗。难道是自己刚才喝了一大碗酒,失言了?他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不敢再言语。
李环吊着缠满绷带的一只手臂,走到帷幄门口,对站了一排的斥候点点头,跨了进去。
赵道明见李环满是疲惫地进来,还吊着伤臂,脸色缓和下来,关心道:“伤到骨头么?快些去歇了。”
“爷,属下这伤不碍事,养一养就能好。”
李环闻到一股酒气,扭头见黄忠涨红的脸,心下顿时不快。两军交战之际,时刻高度警觉,喝酒误事咋办,得寻机给他提个醒。
“你们都下去吧…抓紧时间歇一歇。”
“喏”,两人恭敬地退出帷幔。
赵道明见两人出去了,拿起枕边的信,将它装进布袋中。里面有一大叠写给月儿的信,他实在太想她了,就给她写信,将所有的思念都写进信中。这些信一封也没有发出去,他知道,若是发出去被任何一方势力截获,对他和月儿都极为不利。目前,自己只有拚死一战,攻下燕山关,才可在朝堂上扳回一局。
漆黑的夜里,帐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噼里啪啦打在篷顶上,像在低吟一首悲凉的曲儿。内侍过来轻声问:“王爷,寝吧?”
赵道明点点头,内侍熄灭床前的几盏灯,又退回门边。
一阵倦意袭来,赵道明在床上躺下,睡意朦胧中,看到一片雾气蒙蒙的林子。他茫然地走在草丛中,突然听到月娥的呼救声,心里一痛,震惊极了。他沿着呼声狂奔过去,四下寻找,只见白雾茫茫中,一只吊睛白额虎,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前方的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