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淡淡的檀香味在空间弥漫,清新而舒适。表妹坐在玻璃窗边,身穿修身窄袖黑色斜襟衣衫,下穿白色曳地长裙,头上插着一支白玉簪,一条如墨的及腰长辫。容颜极其美艳,肤光莹白如玉,气质中隐然有着一股子书卷气,比几个月前更加炫目。素雅得不像这个世间的女子,倒像一幅仙子临凡尘的动人画卷。这还是几年前那个穿红着绿,佩戴繁琐首饰的骄横小娘子吗?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那衣装下的神韵世间少有。
庞新逸俊美的脸上满是疑惑,心怦怦跳动,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月娥看,想从她脸上找到自己熟悉的印记。还好,她的眉眼还依稀有着姑母的影子,逐松了一个口气,这也许就是书上所言的女大十八变吧。
“表哥…为何这般看着我?”
月娥看到表哥进来就像老鼠见到猫,想躲也躲不了。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惴惴不安地问。
庞新逸微启诱人的红唇,忽闪着晶亮的眼眸凝视着她,优雅地款步走来,月白色项银细花纹底锦袍更衬得他俊逸如谪仙一般。
不知这个身体以前与他有何瓜葛,为何见到他总是这般畏缩又欢喜。月娥心跳加速,面红耳赤,赶紧站起来,拉开椅子,讨好地说:“表哥请坐。”
“你还好么?为何离开以后不给家里报信?”
庞新逸负手站在月娥面前,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质问。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月娥后退一步,小孩子在家长面前自觉矮了一头,低头唧唧。他是表哥,是这个身体的亲人。
“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我无一日安。”
月娥暗中翻个白眼,低声赌气道:“若是我不到京城来,你还不是打算我们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我不要你管。”
“如今姑父姑母不在人世了,你到了京城,我还管不了你是不是?”
新逸想到表妹年少单纯,不知江湖险恶,又是生得这般容貌,被心怀不轨的人惦记上如何是好,急得举起手来。
怕表哥打她,月娥头缩得像鹌鹑,那我见犹怜的怂样,使庞新逸的心一下子软得像水一样。他轻叹一声,放下手来,柔声道:“算了,你从小顽皮贪耍,尽想着瞎折腾,由你就是。”
见表哥语气温和了,月娥小心地坐下来,给他也倒了一杯茶,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喝茶碍着谁了?能折腾出什么来。”
庞新逸坐在窗边嗅着茶香,抑制住心头的万千思绪。抬头望向玻璃窗外蒙蒙细雨,水光与天色浑然一体,无法辨认分际线,如同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表妹到底在想些什么。
“月儿,你在家里怎地喝茶都好,可到这外边来就不一样了。这茶楼新开不久吧?与你有何瓜葛?”
“这茶楼是表弟名下的。”
“茶楼装修得甚好,窗外也是好景致,经营有方,如今是宾客盈门。你出入这里,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撞见,不知惹出怎样的风波。”
“表哥放心,我知道这些。有冬梅时刻在我身边,她是有功夫的人。”
“就是门口那个女子?”
庞新逸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冬梅,目光深邃,洞若观火。冬梅脸一热,赶紧低下头。
“嗯”,月娥点点头,望着冬梅眨眼睛。冬梅见是娘子的家事,知趣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庞新逸微微皱起眉头,一张白晳如玉的脸凑近月娥耳边苦口婆心道:“这是京城,再好的功夫也比不过权力。如今这朝堂明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实则各派势力明争暗斗得厉害,动荡随时会发生。开个茶楼本没有什么关系,偏偏这茶楼独特新颖,在京城名头日渐响亮,引来各方势力的人都喜在此凑热闹。若是发生点事,你一个闺阁女子在这里被泱及怎么办?跟我回家去,在家里由着你闹腾。”
“关我何事,我只是在这里喝茶,做点生意赚钱…”
她突然想到了身后的元平,还有身边的人中楚翘,状元表哥。愣了愣神,声音一下子嘠然而止。
“赚钱何须由你抛头露面,我的钱财都归你不成么?”
月娥嘴角抽搐,尼玛这个古代,将女人一生都锢禁在家里,相夫教子,纵有才学,想出来做点事比登天还难,遭受世人非议。
庞新逸何许人也,他是天下学子中的佼佼者,心思缜密,有着过人的聪慧。今日踏进茶楼,眼光一扫,就深感这里鱼龙混杂,波谲云诡。他有些隐隐的担忧,决不能让自己的家人处于潜在的风险中。
表哥吹气如兰的气息在耳边厮磨,撩得肌肤痒痒的。月娥缩了缩脖子,与他四目相对,心头一热,毕竟是亲人才会这样关心和担忧自己,她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对上那双清亮如星辰的眼眸,庞新逸觉得脑袋“嗡”地一声,耳根泛红,瞬间坠入这清澈的波光中,不能自拔。
“表哥,我以后少来就是。听闻你已高中状元,恭喜恭喜。可否教一下表弟,我正在给他寻学堂。”
庞新逸闭上眼睛,收敛了一下荡漾的心旌。心里泛起酸味,沉声问:“他多大了?”
“快十一岁了,也甚是可怜,被辽军害得家破人亡,父母家人都已不在人世。”
原来是个小可怜。庞新逸轻吁了一口气,舒展了眉眼,宠溺地看着月娥,柔声道:“你勿须担忧,我倒是认识两个书院的祭酒,可以担保他去书院读书。”
“太好了,我先替宇轩谢过表哥。”
月娥急忙站起来屈膝行礼,开心得粉脸如花,清脆的声音如百灵鸟般动听。有状元表哥担保,宇轩可以读上好的书院,以他的勤奋好学,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他既是亲戚,帮他一下,也是应该的。”
庞新逸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拉住月娥衣袖,嘴角微扬,有许多话想说,但还是咽了回去。算了,在外面多说无益。
“月儿,隔壁屋里有同窗在此喝茶,我先过去,免得他们四处寻找。你也当心些,早些回去。”
“嗯嗯…”月娥鸡啄米似的急忙点头。
本想牵着妹妹回家,不舍得她一个人在外面,但眼下情形不允许。新逸只得翩然转身离去,如同来时一样,悄然无声。月娥看着表哥翩若惊鸿的迷人背景,不由得心中暗赞,真的是从古风中走出来的美男子,优雅睿智,是家族的骄傲。
一楼大堂玻璃窗边,七爷饮了一口香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下楼离去的庞新逸一行。张小婉妩媚地骚首弄恣,挟起一只蒸饺,送进了七爷的口里。
皇宫广明殿,龙椅上高坐着身穿一袭绣着沧海龙腾图案的明黄色龙袍,脚踏金色飞凤靴的老皇帝,尊贵威严得令人不敢抬头。老皇帝和颜悦色地问跪在殿堂上的庞新逸:“爱卿,可有婚配?”
“回禀陆下,臣幼年时就定了婚配,与表妹青梅竹马,待她及笄后完婚。”
“起来吧…既是如此,也罢。”
……
五公主躲在帷幕珠帘后,一双妙目噙着泪花。这个她从人群中一眼就看中的绝美少年郎,心中已有人了。不知是何人有这样的福气,可以与他朝夕相处。五公主的心像打翻了的醋坛子,酸味四溢,她狠狠地撕扯着帷幔,面色阴沉。
大殿外丹墀上,五公主娇喘吁吁地追上庞新逸。
“状元郎留步…”
庞新逸转身,看到一身描金黄纱衣裙,外罩薄如丝婵的白纱绡,俏脸绯红,光艳如明霞的五公主。
心里一沉,揖礼道:“公主所事?”
眼前这个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少年郎从第一天到南书房讲史记就走进了她的心坎里。五公主娇羞热切地盯着他美如冠玉的脸,眼底的情意毫不掩饰。
“你…愿意为本公主…与你那表妹解除婚约么?”
“恕臣难以从命。臣与表妹自小就在一起,情投意合,此生不离不弃。”
庞新逸清冷的语气坚决果断,毫不犹豫。
五公主觉得自己的心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一双美目充斥着伤痛和不甘,沉声问:“本公主不如你表妹么?”
“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天下好儿郎无不仰慕。臣粗陋之人,早有婚约在身,不再作他想。愿公主早日觅得良缘…臣告退。”
庞明逸从公主身边不卑不亢地从容而过,衣袂飘飘,纤尘不染。
五公主在他身后泪眼汪汪,恼羞成怒。她跺着脚,咬牙切齿道:“他表妹何许人也,本公主倒要会上一会。”
东方硕驾车,月娥带着宇轩来到庞府,门房小厮见到月娥,飞也似的跑进去报信。
庞新逸整理了一下衣冠,急忙从书房迎出来。见到月娥牵着一名比她稍矮的儿郎,正有说有笑地走来。
那半大的男孩身着海青色锦袍,金簪束着浓密的黑发,圆圆的脸像红苹果似的,乌黑的浓眉下,忽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眼珠子亮晶晶地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况。
“哥儿,这就是表哥,当今的状元。”月娥含笑望着庞新逸,对宇轩道。
宇轩立刻敛眉低首,对着丰神俊美的状元郎一揖到地。以前祖父考中了秀才,被整个陈家庄人敬重,如今自己见的是状元郎,那可是高山一样的存在。他拘谨不安,不敢抬头直视钦仰的人。
庞新逸轻启朱唇皓齿:“表弟勿须多礼,既是亲戚,到家来自在些便好。”
宇轩赧然地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不知说什么好。
庞新逸容光焕发,感觉周边的一切是那样美好,那样怡人。一双秋水剪瞳柔情似水地看着一身素衣的表妹,灿然一笑。抬手指向月亮门,柔声道:“去里间花厅坐下说话。”
“好呢”,月娥乖巧地应着。
皇宫里,一名黑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在五公主面前禀报:“庞府进去了一位娘子,状元公亲自来迎的。”
“快,悄悄出宫去庞府。”
五公主急忙奔出门去,身后的宫女和侍卫紧紧跟着。
四匹马儿拉着的车辇刚停在庞家大门外,东方项见状,眼疾手快,退进门房里低头喝茶。
两名黑衣侍卫对着门房小厮露出里面锦衣卫特有的飞鱼服,傲慢地喝道:“开中门!”
小厮吓得战战兢兢,抖着手打开中门。五公主在八名宫女的簇拥下,昂首阔步地踏进庞家院子,直往垂花门闯去。
一路上,小厮婢仆们看见那明黄的皇家标记,盛气凌人的气势,吓得在一旁跪地叩头,不敢抬眼。
一名宫女冷声问跪在脚边的仆妇:“状元公在何处?”
仆妇指向月亮门,颤着声答道:“大少爷在花厅喝茶。”
庞新逸坐在花厅里如沐春风,一边坐着悠闲自得的月娥,一边是毕恭毕敬立着的宇轩。他不时看一眼如花似玉的表妹,眉眼弯弯,随即又温声考问宇轩的学业。突闻外面一阵喧哗,淹没了表妹愉快的说话声。
他皱着眉头站起来,有些恼意地望向门口,顿时惊谔地睁大眼睛,诧异地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五公主走过来。
他微眯起眸子,眼里寒光一闪而过,平静地挡在月娥面前,对着五公主低首施礼:“臣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无妨,本公主路过庞府,随意进来瞧瞧,不必多礼。”
五公主言毕,一双美目直往庞新逸身后瞧去。
只见一位身穿月白色暗纹纱绸修身长裙的娘子,一头如墨的长发上仅系一根酱红色的蝴蝶结,青丝如流云般披散在腰际。没饰任何饰品,冰清玉洁,流光溢彩,透出隐隐的出尘之气,仿若九天仙子谪落凡尘。她见惯了皇宫中的红粉佳人,人间美色,第一次被眼前的女子惊艳到了。原本咄咄逼人的眼神瞬间暗淡下来,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忧虑神情。她暗自叹道,他俩真是一对精雕玉琢的璧人,这一家子是美人窝子。
“庞卿,这就是令表妹?”
“是,舍妹养在深闺,天真无邪,不谙世故,臣代她向公主行礼。”
说罢,正其衣冠,深深揖礼。
五公主酸溜溜地看着月娥,嫉妒像毒蛇一样,一口口咬痛她的心。她的眼尾微红,恨声道:“汝…不识礼仪么?见到本公主为何不跪!”
月娥落落大方地上前,盈盈而拜,声音如黄鹂鸟般柔美清脆:“月娥拜见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