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不确定托尔芬有没有说谎,但他肯定,托尔芬对他们隐瞒了许多,而且隐瞒的全是重要的部分,鲁尔哈根是对的,托尔芬并不可信。
可是在托尔芬铁了心要带他们去那个联合村的情况下,他们没有能够和托尔芬对等的力量,因此面临的选择题上只有一个选项。
鲁尔哈根的挣扎不过是落水之人徒劳挥动的手臂,无法阻止人一点点沉入水中,连鲁尔哈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他们只能跟着托尔芬走,去那个有着可笑的约因特之名的地方。
那片陌生的星空仿佛只是一个虚无的梦,当他们返回时,没能再看见它,那记忆褪色得很快,迅速与脑中熟悉的星海混在一起,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在草原的山丘上,座狼和兽人等待着他们。
阿诺坐在地上,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比之前表现的更加木讷,当三人走到了他脸上,才反应过来,他松开了身边饱受蹂躏的野草,呼的一下跳起来。
阿诺的体型在兽人中都算高大,即使尚未长成脸上带有稚气,突兀之间跳起来也让人压力满满。
何况白瑾和鲁尔哈根本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托尔芬几人。
阿诺这一跳让白瑾以为对方要对自己动手了,他的手刚摸向腰间,就被托尔芬用眼神严厉警告,他这才反应过来,关键不在于阿诺,而是托尔芬。
显然,托尔芬并不想动用武力。
阿诺的木讷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激动,他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冲着在他身前渺小无比的托尔芬大声而急促地诉说着什么。
一个字白瑾都听不懂。
托尔芬安静地听完了阿诺的话,直到阿诺的语速渐渐放缓,声音渐渐减弱,最后阿诺闭上了嘴,他才伸手在弯下腰的阿诺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没事的!”
随着他的一拍,阿诺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等到兽人再次抬起头,脸上挂起了之前的憨厚的冒着傻气的笑容。
托尔芬也满意地笑了,他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掩饰住了天生的铜铃状的眼睛带有的那股怒意与杀气。
“走,我们回村子里,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我们带来了两个来自外界的异乡人。”
在奥尔德南王国的北方,靠近北方防线的地区,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极地里,拥有一种名为冰霜雪怪的特殊魔兽,这种魔兽长得就像是披上了雪衣的大号人类,并且以家庭为单位小规模群居。
冰霜雪怪有一个特殊的习性,他们回掳走落单的人类,将其带到居住地里,强行让被掳走的人与雌性冰霜雪怪交媾,从而诞生下一代的雪怪。
这个传说因为其桃色属性而在奥尔德南王国中流传甚广,渐渐地演变成为了桃色与恐怖并存的传说故事,大人们也往往会用删减版本的故事来恐吓不听话的小孩。
白瑾也曾听过这个故事,甚至还记得,现在想来,托尔芬一定要带着他们去约因特村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穿过之前托尔芬出现的狭窄谷道后,路径骤然变宽,出现在白瑾眼前的,是一眼望见了地平线的平坦,就像从学员南下时看见的大平原一样,若是没有收割想来也是这般一片无边无际的麦浪。
恰逢一道晚风吹过,白瑾看见前方的麦子随风伏身弯腰又站起,哗啦啦的声音如演奏的乐器一般钻进了他的耳边了。
在这夜色渐浓光明所剩无多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浓浓的生机,以及生机带来的喜悦。
但白瑾可没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什么遗忘监牢,什么新生之地,托尔芬说破大天,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这里仍然属于蒙山,生机在这里是最难得的东西,这样的一大片麦田不是奇迹,而是怪异。
在毒沼泽地里,白瑾看见了兽人们视若珍宝的黑焦水藻和泥鱼,那股腥臭的气味让他印象深刻,相比之下,带着阳光气息的麦粒简直和神赐之物没什么区别。
任何一个长着脑子,哪怕是让阿诺来选,都会选择麦粒而不是什么狗屁泥鱼和水藻。
为了这样一个地方,异族会在蒙山里打破头的,完全不可能出现人类与兽人这样奇怪的组合。
这里显然不普通。
在经过麦田时,粗糙的麦叶刮在白瑾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因为之前的铭文服根本没有修好,白瑾在进入蒙山后使用龙化早已破坏了穿着的普通上衣,为了保存好仅剩的几件衣物,他就干脆就着那几条烂缕没有更换。
此时他上身大片皮肤露在外面,感受到了来自农田的亲近。
他不安分地伸出手,握住了一串沉重的麦穗,他有心试探一下,他看见的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早在之前看见那片陌生星空的时候,白瑾就已经怀疑他进入到幻境结界里面了。
“别这么做!”在白瑾动手之前,托尔芬便已经制止了他的行为,他的眼睛太尖了,任何一点动作都逃不开他的视线。
“食物,是很宝贵的东西,我想你应该不会否认这一点。”
在托尔芬严厉的眼神下,白瑾松开了就要扯下来的麦穗,他露出了白牙,对托尔芬灿烂一笑:“它们长得可真好,每一颗麦粒都硕大饱满。”
他看见连片的麦田:“这能产出多少粮食啊!在蒙山中能做到这一点,可真了不起。”
托尔芬对白瑾的夸赞显然很是受用,他笑得嘴角都咧起,得意自豪地说:“就算是在这片毁灭之地,我们也能建设出一片祥和的净土。”
白瑾的喜色在脸上一闪而过,他最担心的是,是因为某种他和鲁尔哈根不清楚的手段,让两人在不知不觉中被传送到了另一片陌生的地域,法厄芬德留下的残影让白瑾知道了,这个世界很大,远不止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大陆。
若是真发生了那种事,那他们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回到要塞或者圣城,他虽然是法厄芬德的龙使,但可没有法厄芬德能够穿越危险大洋的能力。
然而托尔芬口中的毁灭之地,配得上这个词的恐怕只有蒙山地区。
换言之,他们只是一时之间被困住了,没有失去回去的希望。
在麦田的包围之中,盏盏灯光在夜色渐起时打破了黑暗的封锁,与天上的星点遥遥相应,白瑾看向头顶,是他所熟悉的星空。
他不禁问出了那个停留在心头许久的问题:“之前在路上我们看见的那片星空究竟是什么?它和我们现在脑袋上的星空可不一样。”
托尔芬在前方引路,背对着白瑾,声音却清晰地传来:“那片星空是一个梦,属于神魂虫们的梦,也许有一天,你会理解。”
那些虫子也会做梦吗?白瑾没有问出来,只是觉得更加诡异了。
待到快要抵达麦田中的村庄时,托尔芬停下脚步,说道:“虽然已经是夜里了,但我估计大家还没有开始睡觉,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们约因特村的热情吧。”
他将手指插进嘴里,吹起了鸟鸣一样的口哨,声音划破夜空,打碎了平静。
短暂的沉默后,村庄里响起了数道不同的口哨声,显然是对托尔芬的回应。
一路上沉默的阿诺和银子在听到回复后也变得激动起来。
夜晚常常是平静的,尤其是在农村,生活在村庄里的农民们因为生活资源的宝贵和不足,不会像城堡的贵族那样通宵达旦,更不会像聚集度极高的城镇闹市区那样彻夜喧哗。
在白瑾的印象里,村庄是随着日落而沉寂,日出而活跃的地方。
可眼下的一幕打破了他的认知,一盏盏灯亮起,整个约因特村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一般,那灯火巨大而明亮,不像是常见的火把或者灯笼,更像是贵族和法师们使用的魔力照明灯。
紧接着,他听见了喧哗的人声,在第二次进入蒙山以来,他就再也没听见过这种声音了,此时竟然让他有些感触,那些代表着烟火气的喧哗声径直闯进了他的心里。
在村口处,一道道人影汇聚起来,他们提着一种发亮的植物,长得就像是一个灯笼,明亮程度却不是前者能够相比的。
甚至手中的灯把也不是后天装上去的,而是植物的一部分。
在灯笼花的亮光中,白瑾看清了这些村民的脸,红棕色皮肤的兽人,尖耳朵的精灵,面色苍白长着蝠翼的夜族,拖着双翅的羽人,绿皮肤矮个子的地精,同样矮个子但脑袋硕大的半身人,和他们一样的人类,以及几个连白瑾都认不出种族的村民。
这赫然是一个大杂烩般的村庄。
原来托尔芬和阿诺的特殊组合根本不算事儿!
鲁尔哈根适时说道:“这回可真是涨了见识了。”
就算是永恒要塞中资历最老的家伙恐怕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种族,像夜族和羽族已经是巨龙时代的放逐者了,早就被后来者挤到了蒙山的更深处,如今永恒要塞里的人族骑士根本就没见过。
白瑾和鲁尔哈根甚至可以说是近千年来唯二的将历史记载与眼前现实对应起来的人。
若是他们能够回到人族的世界,光是这一眼的见闻就够他们吹嘘许久了。
白瑾砸吧了一下嘴:“这回阿尔弗雷德真的羡慕死我了,这要是能回去,还真是写出个游记来。”
看见村里的人出来的差不多了,托尔芬站在村民们最前方,向白瑾和鲁尔哈根张开了怀抱:“欢迎来到约因特村,来自外界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