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妮看见巨龙端坐在原地等着众人到来后呆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周守杀死了巨龙,所以才会将白瑾带来浸泡龙血,可如果巨龙没死的话,那要怎么救白瑾呢?
周守将白瑾放到巨龙面前:“拜托您了。”
其他人这才明白,恐怕周守已经与巨龙达成了协议,巨龙答应将会救回白瑾。
阿尔弗雷德与金用希冀的眼神看向巨龙,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可能他们都愿意去尝试,更何况,这也许是他们能找到的唯一一根稻草了,这一刻,两人心中升起了无限的希望,以至于在内心中,两人选择性的忽略了那失败的可能。
巨龙看见两个年轻人那诚挚的感情,尽管他已经很疲惫了,却还是友好地朝两人挥了挥自己的爪子:“放心吧,我会把他救回来的。”
“谢谢!谢谢你!”阿尔弗雷德和金连连道谢。
无论如何,他们期盼着,即使是认识没多久的劳伦斯和芬妮也是如此。
然而,下一刻,巨龙的动作让所有人惊讶,再镇定的人看见这一幕也会惊呼出声。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巨龙一把将龙爪掏进了自己的胸膛,随着巨龙的手缓缓抽出,一颗鲜红的跳跃着的龙心慢慢呈现出来。
即便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巨龙的龙心依旧强壮、鲜活,好似一颗耀眼的红宝石。
“他这是要做什么?”芬妮目瞪口呆,她已经无法想象巨龙下一步的举动,而且那颗心脏离体后甚至还在跳动,这完全违反了常识。
故事里的巨龙已经够神奇的了,可现实却比故事更夸张。
随着龙心离体,巨龙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老化,他甚至无力维持端坐的姿态,而是让大部分身躯躺在地上,浓烈的腐臭味终于散开,只有龙心散发出生命的清香。
法厄芬德看着自己的龙心罕见的走神了,他已经失去了魂晶,终于也要将心脏也献出去了,剩下他的意志困在这具腐朽的身躯里,一起腐烂。
随后他又自嘲般的笑起来,想着,既然魂晶不再,再也无法身归天地、魂归神国,那留下这颗龙心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拯救一个濒死的人,完成一场交易吧。
想到这儿,他对周守说道:“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人类。”
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周守怎会说出不字呢,他连忙应承:“您请说。”
“在我死后,请把我的残躯埋葬在大地中吧,不要让人找到我,不要让人发现我,让我静静地腐烂,完整的腐烂,这就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周守听完巨龙严肃的话语,第一次认识到,这头龙要死了,尽管巨龙已经是一副衰败相,但潜意识里,周守还将他视为传说中强横无比的巨龙,现在,这幅心中勾勒出的形象终于倒塌了。
没有什么比衰老将死之人告诉你死后安排更能让人感受到死亡的降临了。
像一团阴云笼罩在心头,静待着雨下。
巨龙的肌肉已经彻底萎缩,只剩下了一副皮包骨头,他吃力的举起心脏,白瑾的身体就在那颗几乎与人一般大的龙心下。
“这就是我的葬礼了。”巨龙哀叹着,捏碎了自己的心脏。
鲜血如瀑布般落下,却没有融入泥土里,滴滴血珠凝结在一起,在空中漂浮流动,迅速化成了一个血色的虫茧,把白瑾包裹其中。
巨龙抬起头,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龙啸,整片山谷都摇晃了起来。
那些破碎的石块摇晃着从地上飞了起来,像是被加速了一般,突然飞向断裂的石柱。一块块石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重新竖起了一根根石柱。
朦胧的光在石柱上亮起,一瞬之后,光芒大放,地上亮起了一条条光线将石柱串联起来,整片山谷突然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每一根石柱都朝天空射出一道光,那些光汇聚在一起,汇聚在山谷的正中央,巨龙的上方。
法厄芬德另一只手举起接引天上的光团,一道道光争先恐后地汇聚在巨龙之爪上。
等到天上的光球消散,法厄芬德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光引到白瑾的身躯上,在光芒的包裹下,血茧缓缓地漂浮在半空中。
白金色的光与血红色的晕相互掺杂,催生出一种异样的美感。
巨龙双手拖着光晕血茧,一点一点直到额头处,直顶着额头,两只眼睛再度发出璀璨的光芒。
从法厄芬德眼中射出的金光一接触血茧便被吸收,当龙瞳再度黯淡时,巨龙已经无法抬头了。
就在其他人揪心于是否成功时,巨龙张开嘴,话语像是风中的细沙,只需轻轻一吹拂便会逝去。
“请告诉他我的名字,法厄芬德。”
法厄芬德最后一眼,看向了被流光包裹环绕的血茧,他的瞳孔跳动着,却像余火般不可避免的熄灭,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世界是黑色的,没有一点光,无论往何处看去,都能感受到那遥远的无止境的距离,没有尽头,虽然能感受到自身的存在,但看不见、摸不着,似乎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实体的意识,孤寂地待在这个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地方,连时间都不可感知,可能过了一秒,有可能过了永恒。
白瑾一开始以为自己到了传说中的冥界,但又想起光明神之下只有神国与地狱,冥界是不知从哪里兴起的传言,这可是信仰不坚定的大错。
那份惴惴不安很快就在无聊中被消磨殆尽,这里不是冥界,也不是神国或地狱,这里只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白瑾的思维从一开始的活跃再到一点点变得缓慢,最后彻底停滞下来,他似乎融入了这个空间,成为了这里的一部分。
但在某一瞬,白瑾又活了过来,仿佛有某个东西坍塌了一半,他开始下坠,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他内心中出现了巨大的恐惧,但始终没有到头。白瑾只能被动的感受着自己的下坠以及愈发浓烈的恐惧与不安,连之前的无意识与现状相比,都变成了幸福。
他终于伸出了手,想要呼喊,想要求救,想要逃离这个奇怪的地方。
在尽头,一束光出现了。
黑暗里,任何不融于黑暗的都是光,那是一道血色的光,从不知名的地方射进来,却歪歪扭扭,更像是一束烟,白瑾更加迫切地伸出了手,他感觉,自己只要用力就能抓住那道光,但这短短的距离只是一个幻觉,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触碰到它。
就在白瑾想要放弃时,更多的光出现了,白色的光,金色的光,血色的光,无数的光纠缠在一起,化作了一只手臂像白瑾伸来。
这只手臂是如此巨大,当白瑾去迎接时,却发现这手一把抓住了他,带着他往上,一直往上,渐渐脱离这没有止境的空间。
被光之手握在其中,白瑾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光怪陆离之景。
在大海的尽头,太阳燃烧着坠落,在云端的苍穹,繁星触手可得,在冰雪的极夜里,流光闪烁天边,他看见了许多一闪而过的画面,海洋里,美貌的鲛人少女围着他起舞,森林中,紫色皮肤的精灵在狩猎,群山间,巨人从岩石中走出。
那些画面闪烁着,越来越快,扛着猎龙弩的猎手疾呼着奔跑着,长着龙鳞或龙角,各族的混编军团铺满了大地,如潮水涌动不绝,群龙围着天空中的城市盘旋飞舞,狂风为之呼啸。
在最后,天空中出现两轮太阳,金色的太阳。
视线忽然拉远,白瑾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不是太阳,而是一头凝视着他的巨龙。
那巨龙对他笑着,身躯化作了流光,钻入他体内。
一股温暖的感觉顿时袭来,驱赶了一切的寒意,白瑾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束缚着他,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难受地挥舞四肢,想要打破这道束缚,他动作着,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在某个瞬间,他似乎捅破了天空,这个狭小的让他无法呼吸的世界终于被打破,新鲜的空气扑鼻而来。
白瑾从茧中爬出来,看见了将他捧在掌心已经脱形的巨龙,那巨龙合着眼,与刚才看见的完全不一样,但白瑾知道,这就是他刚才看见的巨龙,那闪过的一幕幕,不是他的幻想,而是这头巨龙漫长生命中所见证、所经历的每一个篇章。
白瑾突然感到了一股莫大的悲伤,席卷而来,不可阻挡,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伸出手,抚摸着那对蜿蜒的龙角,他看见了这头巨龙的一生,却喊不出他的名字。
“他叫法厄芬德。”有人提醒他。
白瑾脑海中浮现出一头遮蔽了天空,在云中飞翔旋转,追逐着太阳的巨龙,那蓝色的身影跨越了一片片大陆、一座座岛屿,看见了极夜也看见了极昼,曾上九天也下过五海,最后,那双璀璨的黄金瞳黯淡了,只剩下沧桑与悲凉。
“法厄芬德。”白瑾感受着龙角的粗粝,缓缓说道。
名为法厄芬德的巨龙终于死去了,在他死去的那一秒,名为白瑾的青年活了过来。
“你还好吗?”当白瑾跳下来时,金关切地问道。
与之前相比,白瑾似乎没什么变化,无论是相貌还是身体,一点变化都没有,但在几人看来,白瑾却似乎变了个人一般,熟悉中又极为陌生。
白瑾朝金露出了安慰的笑容:“放心吧,我只是。”
他的话一下卡住了,酝酿了一下,白瑾才将话说完:“我只是,感觉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很奇怪。”
与这种奇怪的感觉相伴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悲伤。
白瑾再度看向法厄芬德的尸体,是因为你吗?
“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处理他?”周守这时候问道,其实在场所有人心中,已经默认了白瑾就是法厄芬德继承人,所以周守才会特意询问白瑾的意见。
白瑾:“他去世之前是怎么说的?”
“他让我们将他葬在大地里。”
“这样啊!”
法师们曾经提过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巨龙,这种已经销声匿迹的传说生物,究竟是血肉生命还是魔法生物,因为法师们根据记载推导出来的巨龙,简直就是不可能出现的神话物种,血肉之躯根本无法解释它们的诸多神奇之处。
那些法师是正确的,巨龙不是单纯的血肉之躯,而是半魔法生物。
无论怎么称呼,魔力也好,元力也罢,这弥漫在世界每个角落的神奇元素是构成巨龙身躯的重要部分,也是他们力量的重要来源。
所以在巨龙死去时,会感知到命中注定的墓地,在那里,他们的身躯会随着魔力的散去而消解,化作天地间最不起眼的风,不留一丝痕迹。
但法厄芬德不会,他的体内没有魂晶,构成他身体的魔力只会溢出,像一个满是漏洞的气球中的水,当水全部流走,这只气球也就干瘪了。
像是被猎杀的巨龙一样,法厄芬德的龙躯会被留下。
巨龙的身躯是巨大的财富,任何一处都是难以寻得的极品材料,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劳伦斯将其献给瓦伦斯王室,他立刻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领地,周守将其带回骑士团,他将拥有一身由巨龙身躯打造的装备武器,白瑾等人将其交给任何一方,都会得到足够一生会获得财富以及直通天之境的资源。
但没有人会带走法厄芬德的身躯,他将像他所期盼的那样埋于地下,他的鳞、他的皮、他的血、他的骨、他的筋,什么都不会缺少,他完整的死去,亦将完整的腐烂。
将法厄芬德葬下后,众人离开了山谷,白瑾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山谷,在这片石柱林立的地方,他差点死去,却也获得了新生,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地方。
还有那头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巨龙,法厄芬德。
“谢谢你,法厄芬德。”白瑾在心中默默地感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