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日暮西斜,已是掌灯时分。
大越国国都盛京城内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一派热闹景象。
这一日是盛京城最负盛名的青楼楚馆之一的百花楼推出花魁的日子。
百花楼二楼临街的窗前,一袭粉色软烟罗长裙的少女正坐在临街的窗前,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窄刀将自己原本英气浓黑的流星眉修成柔美窄细的远山黛。
这少女正是今日百花楼要推出的新花魁——桃夭姑娘。
她眼尾的余光扫过街面上人来人往,好看的丹凤眼中不自觉的染上了一抹艳羡与惆怅。
九年了,她终于又回到了这盛京城!
她离开之时年纪尚小,还未曾有机会领略过首善之地的繁华,现在回来了却也没有了去领略一番的心情。
“吱——”
推门声响起,桃夭姑娘敛尽眸中神色,一双流光溢彩的丹凤眼中只余沉稳与肃杀。
手中螺黛轻扫,将眉尾拉得又弯又长,手指微顿盯着铜镜中出现的绿色罗裙的少女问道:
“竹青,楼下如何了?我们等的人来了吗?”
竹青将桃夭姑娘随手放在桌上的螺黛收进妆奁中,半垂着眼眸,一张清秀的脸上冷若冰霜,语气却十分恭敬的说道:
“主上,人已经来了。”顿了顿,低垂着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微微抿唇有些迟疑的问道:“只是……主上,您真要这么做吗?”
桃夭没有回头,只目光定定的看向妆台上的铜镜。
铜镜打磨的十分清晰光可鉴人,她看着镜面上倒映出来的竹青,竹青也轻轻抬眸觑着镜面暗中观察着自家主上的神色。
桃夭面容沉肃,语气之中满是决然的说道:“竹青,我不能再等了!
我已经等了五年,终于有了母后的消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我也要找到她!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铜镜中的竹青垂了垂眼眸,她没有错过刚刚主上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在主上身边九年,五年前主上收到先帝驾崩,先皇后殉情的消息,主上便要赶回京城,可她那时身中奇毒尚未解除,根本无法远行。
几个月前收到先皇后有可能尚在人世的消息,主上再也按捺不住,马不停蹄的赶回了盛京城。
只因为她是先帝与先皇后唯一的子嗣,曾经大越最尊贵的少女灼华皇太女。
她可以不要皇位,但她不能放弃有关自己母亲的任何线索,哪怕希望渺茫。
想到这些竹青向来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也不由得闪过一抹心疼,头垂得更低了几分。
现如今皇位上的人是主上的伯父,他自登基之后便一直在搜寻主上的下落,对外说要迎皇储回宫,实际上却是欲除之而后快。
主上要回到盛京城探听先皇后的消息,接近想要接近的人,就不得不寻一个不会被人怀疑的身份。
百花楼的花魁,这个身份刚刚好,谁能想到,身份尊贵的灼华皇太女会更名改姓的隐入青楼之中呢?
只是这实在太委屈她家主上了!
竹青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只低着头想着心事耳边又传来主上的声音:“竹青,以后在这里要叫姑娘。”
桃夭拿起胭脂花片放在唇上抿了抿,淡淡的叮嘱了竹青一句。
粉嫩的唇脂娇艳动人,但这并不是桃夭平日里喜欢的颜色,她新修成的远山黛眉不由得轻轻蹙了蹙。
目光移向她自己身上的这一身粉色软烟罗罩纱裙,拿起妆台上的朱笔在自己的额间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一朵桃花图案,嘴角却是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意。
铜镜中的美人,面若桃李肤如凝脂。
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用炭笔往下压了压眼尾,没有了张扬的气势,显得圆润而无辜,真真是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
桃夭打量镜中人良久,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了,这样的装扮才符合青楼花魁的身份。
门外有人轻叩门扉,紧接着一道清脆中还稍显稚嫩的女声响起:
“桃夭姑娘,妈妈说您要是妆扮好了就可以下楼了。”
是百花楼的老鸨梅姑身边伺候的小丫鬟梅冉,她年纪不大,一直被梅姑带在身边。
小丫头人也机灵,虽不知道桃夭的身份但对她说话的态度异常恭敬。
桃夭知道梅姑真正想让她告诉自己的是,该来的人都来了,只差自己这个主角登台唱一出请君入瓮。
桃夭将妆台上放着的浅粉色面纱挂好从春凳上站了起来,竹青已经随着她的动作快走了两步去开了门。
粉嫩的软烟罗罩纱上用银丝在裙摆处绣了一簇簇的桃花,随着桃夭行走间如同一朵朵的花瓣漂浮在半空之中。
站定在二楼凭栏处,竹青和梅冉跟在桃夭的身后,将她身后拖曳的裙摆拽平。
楼下的厅堂之中,已是热闹非凡坐满了宾客,梅姑妖娆玲珑风韵犹存的身影游走其中。
楼下已经有不少的客人等得急躁开始催促着梅姑,问今年的花魁怎么还没有登台。
梅姑巧笑嫣然的游走其中,游刃有余的安抚着这些客人的情绪。
眼角余光扫过,已看到二楼凭栏处桃夭的身影,她不着痕迹的看了过去。
见到桃夭眼波轻转,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开始了,她便也轻轻点头,旋即走到了厅堂正中的高台之上。
梅姑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宜身段玲珑,举手投足间韵味十足。
对着四方各行一礼,厅堂四周的客人们都看向高台之上的梅姑,推杯换盏调笑的声音小了几分。
梅姑这才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今日上巳佳节,小女子承蒙各位公子来我百花楼捧场。
春暖三月三,草长纸鸢飞,先祝各位贵客好事接二连三!
微风起清池,青山行远空,再祝各位公子前程似锦!”
“好!”
“赏!”
四周包厢中的公子们听了梅姑这几句颇有文采的吉祥话,已有了叫好打赏的声音。
更有些混不吝的二世祖,从荷包中掏出一把小银裸子就往高台之中扔去。
梅姑看着那一把把扔过来的银裸子,宽大的袖摆扬起在头顶转了一个圈,连带着身子也跟着转了一圈,将那些要砸到脸上的银裸子一一接住。
引得台下又是一片叫好之声。
梅姑妩媚一笑,复又开口:
“今年的规矩同往年一般,花魁登台——价高者得。
诸位贵客,尽兴!”
她没有再多说,百花楼的规矩熟客都清楚。
随着她话音落下,高台之上的灯火便灭了一大半,只余下舞台正中的位置灯光还算明亮。
台后的琴师鼓师已然开始弹奏起了乐曲,鼓点急促琴音铮铮。
急促欢快的音乐像是在催促着花魁的登台,宾客的目光也在左右搜寻着今年新花魁的身影。
桃夭将手中锦缎抻了抻,在手臂上饶了两圈,锦缎的另一头悬挂在高台正上方层层帷幔遮掩的房梁之上。
桃夭双腿微弓拽着锦缎从二楼飘落在了高台之上,粉色宽大的裙摆如同巨大的花蕾一般徐徐展开。
乐师的琴音随着她的出场变得柔缓了几分。
她如同一朵被春风吹落的桃花一般,轻缓的落在高台之上,脚尖轻点,又跃起于半空之中。
四下传来了一片吸气之声,紧接着便是各种的赞叹之词。
【好美!】
【飘然若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天啊,今年的花魁竟然是飞下来的!】
【太美了,真真如同仙人临凡!】
【今年这花魁我要定了,谁也别跟本公子抢!】
其实桃夭并不擅舞。
她自幼读的是兵书史册,习得是弓马射御。
琴棋书画也只在书法上下过苦工,因为她的父皇跟她说身为储君字不能太丑,否则朱批的折子要被百官嗤笑。
她从未曾学过舞蹈,好在这些年武艺虽练的稀松平常,倒是一身的轻功身法,颇得要领。
舞蹈吗,无非就是身姿轻盈如烟,身段柔若无骨。
她这段舞跳的自是不同于那些自幼在舞技上下过苦工的,没有那么多的技巧,更没有那么多让人眼花缭乱的步法。
只是仗着自己的轻功步法和柔软的身段,轻盈的跳跃旋转。
于厅堂内宾客眼中却是从未见过的新鲜,这些人何曾见过哪个舞姬能够在半空之中起舞呢!
以至于此后半年盛京城内都在传,百花楼的花魁桃夭姑娘,跳起舞来如同那天上的仙子一般,翩翩若惊鸿,袅袅如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