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已是卯时,天边微微冒了些光亮。没一会儿太阳便完整的露了脸,朝阳在这个无雪的寒冬里第一次与人见了面。
亲自送完言故瑾,卞沧临没着急回自己的永昌宫,而是迎着初升的太阳快马赶去了谨禁司。
“殿下!”接到消息的莫慎言第一时间从巡卫府里赶了过来,正好在大门口接到了他,“慎行呢?他怎么没跟着?”
“我让他去城南外查人去了。”卞沧临将马鞭丢给门子,又解开外袍脱下递给了莫慎言,开口问道:“孟初呢?他在司里吗?”
“回殿下,在。大人在公廨里,刚歇下没多久。”
“……那地哥子……你们找着了吗?”
“……回殿下,这地哥子……一点踪迹都没有了。像是……已经离开了锦都。”
“一点踪迹也没有?怎么可能?一个矮小的侏儒可不常见,怎会一点踪迹也没有?”
“奇就奇在这儿!这地哥子也不知会什么邪术,曾见过他的人……明明第一次讯问时都能说出一二,到第二次时,便会忘得一干二净,连咱们曾问过一次也不记得了。”
卞沧临缓下脚步,皱起眉头:“邪术……会邪术的地哥子……莫非是,卯息人?”
“卯息?望屿岛上的卯息一族?”
“操纵他人心魂……也只有卯息族能做得到。”
“卯息人怎会不远万里跑到咱们锦都来?而且……还同鬼面扯上关系!”
卞沧临越想眉头越紧,快步来到禁司正公廨的大门前,一把推开大步跨了进去,大声喊道:“孟初!”
里面正在歇榻上小憩的褚苍浔一下子弹了起来,回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重查南存策、摇香馆与鬼面存在联系的所有可能!”
“怎么了?”褚苍浔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琰儿此次中的迷药和上次一样!……火烧良栖楼案里出现的地哥子又与鬼面有牵扯,我怀疑……”
“摇香馆同鬼面有关联……”褚苍浔默默的接过话去。
卞沧临看着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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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凌波院里久违的有了虫动鸟鸣。借病一直躲在屋中不露面的慧玉终于起了一回大早,推开窗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小姐,今儿个怎么这么早起。”知倪儿给她披了件外袍,又开始张罗起她的洗漱。
“躲了这么些日子,也该把随嫁嬷嬷的事儿给了了。”慧玉一面漱口,一面翻着手边的一本册子,口齿不清是的说道。
“今儿个就定?”
“嗯,昨日父亲让人给我传了话,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初九。这事儿若再不了,怕是要赶不及。”
“小姐,你这次可真选好了?……侯爷又给否了可怎么办?”
“这一次的,他定会点头。”
“小姐就这么胸有成竹?”
“也幸得竹月的一句无心之言让我有了些想法。”慧玉喜滋滋的笑道。
“竹月说了啥呀?”知倪儿好奇的凑过去问。
“她说,这府上侯爷最大,做什么都得先称侯爷的心!”
“哦……”知倪儿撑着脑袋哦了半天,又回过头去看她:“不懂!”
慧玉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笑得更欢了:“你若是懂了,就把你也嫁出去!”
“那我还是别懂了!”知倪儿揉着额头,撇撇嘴。
“一会儿用过早膳,你去把那陈吴氏找来。”
“其他嬷嬷不叫上么?”
“不用,就找她来便是。”
“好。”
日上三竿,慧玉早膳用完刚放下碗,陈吴氏就已经踏进了院子。
知倪儿偷摸瞟了一眼窗外,低声道:“我这还没去叫人呢……怎么……”
“看来,还有比我着急的人。”慧玉擦完嘴,伸了个懒腰,“既然人家都着急了,那咱们就先别急。知倪儿,你去跟陈吴氏说,我这刚用完膳胃不舒服,得歇会儿,让她在外面候着,待我好些了就见她。”
“好的小姐。”知倪儿收着桌子,抿嘴偷笑。
一个时辰过去,太阳也不知何时被收进了云层。初春的寒气堪比冬日,这冷风一起,吹得站在院中的陈吴氏瑟瑟发抖。
睡了个回笼觉的慧玉慢悠悠的从床上爬起来,招呼过知倪儿,把陈吴氏给叫了进去。
“陈家婶婶,久等了。”慧玉见她进门,没等她行礼就先开了口,“我这一茬接一茬的病实在不让人省心,稍坐一会儿都累得慌……真是怠慢了婶婶。”
“陈吴氏见大小姐安。大小姐身体要紧,我这方不碍事的。”陈吴氏行着礼……身上在发抖,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
“知倪儿,给陈家婶婶上盏热茶。”慧玉叫来知倪儿,推了推桌子上的茶盏,“陈家婶婶怕是被风吹着了。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旁的事……不急。”
“多谢大小姐体恤,可……”陈吴氏接过知倪儿递来的茶盏,只捏在手里,却没有喝,“大小姐想必已经知晓您与太子殿下的婚期近在眉睫,若再不定下随嫁嬷嬷和丫鬟之事……”
“陈家婶婶,”慧玉卷起眉头打断她,撅起小嘴状作委屈道:“你也知道,我定了几次的人选都被父亲给否了……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合适……”
陈吴氏终于舍了一脸的平静,眼角带喜的说:“大小姐若实在挑不出人选,何不听从侯爷的安排?”
“没想到陈家婶婶同我想到一处去了。”慧玉掩着嘴轻笑,站起身来到陈吴氏身旁,“我也觉着,既然这随嫁嬷嬷我使不上劲,入了宫、成了侍官也不一定随我任用,那倒不如让父亲操这份心比较好。”
陈吴氏听完一愣,眉头渐紧:“……入宫后便不能跟随大小姐了?可侯爷说……”
“父亲对内宫规矩知晓得不多!毕竟先皇帝修改宫制后,内宫事务便不入朝册。我也是年前书信问了太后,才得知即便是我的随嫁嬷嬷和丫鬟,入宫后也必守内宫宫制。分属去何处得遵内宫统筹安排,由不得我做主。”
“可您是太子妃……”陈吴氏抬眼看她,还想再确认一番。
“即便是太子,也不能违制。”慧玉对上她的双眼,浅浅笑着,“所以,还劳驾陈家婶婶请父亲来定下这随嫁嬷嬷。……至于随嫁的丫头,照之前我同父亲说好的,由我自己亲定了,并且也已奏报了内宫。就不麻烦父亲再操心了。”
陈吴氏又偷偷瞄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后,行礼回复道:“是,我这便去回禀侯爷。”
“知倪儿,送陈家婶婶出去吧。”慧玉给自己倒了盏茶,吹了吹茶盏里冒出来的热气。
知倪儿送走了陈吴氏,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
“小姐!您定了谁?丫头里,您定了哪些?”
慧玉瞟了她一眼,笑道:“就定了你!”
“只有我?”
“对,只有你!”
“那……那入了宫我是不是就不能跟在小姐你身边了?”知倪儿愁容满面,嘟囔着。
慧玉咯咯咯的笑起来,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我方才同陈吴氏讲的那些都是胡诌的!随嫁入宫本不在宫制内,又怎能管得了她们。我自然知道陈吴氏想在入宫后借我的势,但我用这般说辞来堵她的话,一来,是我虽弄不清父亲非要往内宫安插眼线的意图,但让他费点心思斟酌斟酌,总是没错的。二来么……我得先把套狗的绳子展开,才方便今后行事无忧。”
“小姐……您是不是又想到要如何惹事了?”知倪儿看着她一脸奸诈,悄声问道。
“胡说八道!我那叫有备无患!”慧玉嘟着嘴,拍了她一脑门子。
“哎呦!”知倪儿揉着脑门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对了小姐,这是梅染从欢居带回来的信。是诺先生的。”
“诺先生?”慧玉赶紧接了过去,展开来看:“真的是诺先生!太好了,诺先生回来了!知倪儿,明日同我一起去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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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慧玉一早便坐着马车出了侯府。半道天上突然飘起细雨,碎碎的落进车窗里,掉进她手心中。
“这老天爷可真能憋!昨日那天色灰了大半天也没见落一颗雨珠子,今日我才出门它就给我上劲儿!”
她嘴上抱怨着,但手却伸了出去,细细的感受着雨滴落下。
“小姐!您可真是什么都敢说!”知倪儿赶紧往她嘴里塞了块宫里送出来的核桃酥,生怕她得罪了老天爷煽动这雨势。
“先去买点大包子,再去欢居。”慧玉无所谓的耸耸肩,又吃了一块紫枫糕。
“好。”
马车绕去买完了大包子,天居然放晴了。
慧玉兴高采烈的提着大包子推开欢居的院门,一眼便看见拿着戒尺正给娃娃们授课的朗修衍。
“诺先生!”她快步跑过去,将包子塞到朗修衍怀里,歪着脑袋微笑:“先生,吃包子……可配什么茶水?”
“煮一壶山间雾吧!”朗修衍揉揉她的脑袋,笑着回道。
刚下过雨,空气清凉,初春的太阳不晒头,只暖暖的照着世间万物。
孩子们还在摹字,慧玉便让人把包子送去悦园的厨房热着,自己则和诺先生坐到了石桌旁煮起茶水。
“听说你议亲了?”朗修衍突然开口问起,吓了慧玉一跳。
“先生……已经知道了?”
“嗯,上回来锦都便已得到消息。佑安侯嫡女招亲,此事在坊市间传得沸沸扬扬的。”
“其实……招亲那事,我自己倒不是很清楚。”她吐了吐舌头,继续说道,“我也不想瞒先生。下月初九我便要嫁入皇城了……”
“下月初九……”朗修衍顿了一下,喃喃自语起来:“看来他们是把时间都掐死了呀!”
“先生,你说什么?”慧玉只听见他嘟囔,便好奇的问了一嘴。
“哦,没什么。”朗修衍对她笑了笑,又继续看回炉火,“丫头,你确定要入皇城么?那扇门……进去了,可不好出。”
慧玉点点头,不自觉的笑了。
“殿下他……是个很好的男人……世间难得的男人!”
“卞家这两辈的子嗣,确实人中龙凤!”朗修衍赞许的点点头,“可,皇城终是皇城,其中的权责利欲不比寻常百姓家!丫头……你可要想好!心中若只有男女间的情情爱爱……”
“先生,”慧玉打断他,抬起头,微笑而坚定的看向他,“我懂!我,子阳慧玉,不仅仅是楚淰心的女儿、您的弟子,更是孟章未来的护卫者。”
朗修衍愣愣的看着她看了好一阵,突然就畅快的笑了。
“丫头,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