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府衙内的理刑厅,数日前就已被东厂征用,里里外外,旌旗招展,守卫森严,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气派。
厅堂正中,众星捧月,涂文辅大大咧咧的坐在主官位上,听取许显纯的汇报
“再问一次,估计就差不多了,属下问话的方式比较粗鲁,厂公您喝杯茶,候着消息就行了。”
涂文辅心领神会,笑着点头。许显纯的刑讯技术才不粗鲁呢,精致的很。
谁要看了一次,担保终身难忘。
“我这里倒还有几个数字对不上,要不同许大人一起去问问看?”
涂文辅侧边,坐着另一帮女官太监,这是内厂的人马。为首者宫帽下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丽又凌厉的丹凤眼,正是张柔。
“属下没有问题,只是场面凌乱,只怕有碍您的观瞻”
“无妨”
许显纯嘴角微微上扬,不多言,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张柔抬步就走。
涂文辅意味深长的看着这一幕,轻轻拿起了茶碗,哼起了小曲儿。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涂文辅有点担忧。职场上的复杂竞争是一回事儿,但这娘们毕竟与皇帝的关系暧昧,可不能真出什么事儿。
他们回来了。许显纯恭敬的递上一本册子,那册子无比挺括,没有丝毫压痕。涂文辅留意到,许显纯手上还残留着香皂儿的香味,指甲修剪得细致干净,看上去一尘不染。
跟在后面的张柔,脸色很不好看,走路都有点飘,一个女官扶着她,她才能站住。来不及说话,她先摆了摆手,踉踉跄跄的冲出门去。
“哇~~哇~~”
远处传来呕吐的声音,涂文辅捂住嘴,尽量将笑声抑制下来,其他人也是。
满堂都是压低声音的“嘿嘿嘿”,唯有许显纯面色平静。
半柱香后,张柔回来了,脚步变得平稳,眼神也是。
“厂公,而今情况比较清楚了,我想马上回宫禀告陛下,内务府的一系列布置,也好马上施行”
“让人快马传讯回去吧,明日就能到”
“是,但我想自己也骑马回去”
“你,骑得动?”
张柔点了点头,目光坚毅。她在宫中和王若楠学的骑马,技术还生疏着呢。
涂文辅佩服的拱了拱手,送别张柔。正若有所思,一人上来求见,高大虬髯,正是那独角龙
“小人特来向厂公辞行”
涂文辅大惊失色,好不容易招揽一个武林高手,还来不及炫耀呢
“这是为何?我东厂可有亏待诸位英雄?”
“山寨兄弟们,都愿留在东厂。只是,小人原名马进忠,是陕西延安人,因着'兔子不吃窝边草',才来这山西落草为寇。小人父母皆丧命于鞑子之手,听闻此次鞑子又入侵延安府,大战将起,小人想去投军报仇”
“哈哈,杂家还当是何事。陕西之战,我东厂亦有任务,你去延安府寻王体乾大珰报到,必有报仇立功的机会”
原先王体乾的任务在山西,可是有了涂大珰、张女官,他识趣的避让,另辟蹊径去设法下功,才好风光的转去凤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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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里外,延安府。两名红袍大员对面而坐,气氛有点幽默
“稚绳兄”
“敬夫兄”
高大有威仪的是孙承宗,须发带霜,今年五十九;歪斜滑稽的是蔡复一,今年四十六。虽然年龄小了一轮多,但蔡复一十九岁就中了进士,反比孙承宗早了两届,按士人规矩,先登者为长,值得孙老师称一声兄台。
可怜的蔡复一,赶紧赶慢到了川贵,解围成都、逼降水西、初平西南,屁股还没坐稳,又被调到甘陕。但孙承宗反而羡慕这种待遇,到哪儿都能刷军功,这升级打怪的速度不要太快!
看似两人都是皇帝近臣,但路子全然不同,一个是东林中坚,一个是闽派新力量。碰在一起,是因职权的重合:蔡复一新任陕西总督,军政一体;偏偏孙老师领旨整顿九边,最后四镇榆林、宁夏、甘肃、固原,都在陕西。(宁夏和甘肃此时都归陕西管)。
大明政体的设计,本来就有很多的相互制肘,所以校哥儿尽量明确放权,绕过各种“督抚相争”、“两抚相争”的局面,但每每,还是绕不开。
这次还好,若真要梳理,界限比较清晰,蔡复一来了,要打仗了,孙承宗交权给人就是了。但老孙的意思,打仗算我一份啊,收复河套这种关乎百年政局的事,错过好可惜。但这事太敏感,怎么说,都像是来抢军功的。
若按以往蔡复一的性子,这种人他理都不理。不过刚在川贵见过真正皇帝近臣的样子,能拿着皇帝微操小手册的,都不是什么庸人。而今他手上也有一本,想着对方是帝师,早有这种待遇,还是辽东打胜仗的人,也不是不能合作。
“按陛下之意,老夫将四镇兵力汰换了若干,原有十七万编制,而今还剩十二万,皆为精锐。四镇之中,榆林最强。”
“有劳督师”
“若加上戚金总兵带来两万精兵,陛下羽林卫及戚元功、戚元辅所率一万精锐,即使林丹汗倾国来袭,也挡得住”
“正是”
“军将之中,老夫推举一人,马世龙勇猛堪用”
“谢过督师”
“四镇土地皆已清理,一干侵地冒饷军将,老夫这就严惩了吧。稍后,敬夫兄乘机提拔犒赏一些人,可得军心”
“怎好叫督师做坏人,在下却去当个好人”
孙承宗摆了摆手
“此应有之义也”
看孙承宗还在没话找话,蔡复一笑了,挥挥手让人推上沙盘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敬夫兄请讲”
蔡复一拿着指挥杆顺了一圈:沙盘上的大河套地区,头顶狼山\/阴山山脉,西边贺兰山下的黄河,正是宁夏镇,东边吕梁山下的黄河,下方靠近榆林镇,上方群山中还有个口子,正对着山西镇。
“此战当两路出击,假攻前套,真取后套。虚则实示之,右路,榆林当与山西两路合一,声势浩大,徐徐而进;左路则悄无声息,迅雷而出,一战而下”
孙承宗点头称是,等着对方最重要的一句话
“在下厚颜,恳求山西镇出兵相助”
老孙点点头
“求旨陛下,自是无妨”
“在下还想求借孙督师虎威一用,若右路有督师领军......”
孙承宗喜笑颜开,等的就是这句话
“固所愿尔!”
“我二人这就上旨”
蔡复一突然想到什么
“如陛下所言,右路也未必是假打”
孙承宗双目灼灼
“敬夫兄之意,就此收复全套?”
蔡复一笑而不语,请出身后一人,那人是个儒生,脸上却隐隐有几分谄媚,此人正是投降反正,并引荐奢崇明大将罗乾象投奔朱燮元的书生范祖文。
“这位范先生,对白莲教熟悉得很”
孙承宗一思索:白莲教、板升城、呼和浩特?,好你个蔡复一,想得还真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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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儿,你先坐”
只用了两天时间,张柔就赶回了紫禁城。
看她一脸憔悴,走路都打晃了,校哥儿心有不忍。
张柔还急着说什么,李清平赶紧把闺蜜按在椅子上,灌了一碗参茶
桌上堆着两堆文件,一堆是山西各路官员、士绅、致仕官员,弹劾厂卫跋扈、大搞牵连、为祸山西的奏折;新的一叠就是张柔带过来的了。
第一份是简报,就叫他眼前一亮
晋商八大家比他想象的还要富,光账面上现银就超过了五百万,他们钱庄里的存银还在核对之中,还有几家因上百年积累,银子花不出去,都在地库里铸造成一个个银冬瓜,太大了,重量还在统计之中。
至于茶叶、食盐、铁锭、布匹,堆积成山。土地不止在山西,边地和江南都有,总量超过三百万亩。这一次,校哥儿的皇庄,又要急剧膨胀了。
最关键的是粮食,这是张柔急着赶回来的原因,她知道这是目前校哥儿最紧要的急需。山东救灾,迫在眉睫,陕西开战,若拿下后套开发,首先需要的也是储粮。八家手上的粮食,超过五百万石!当然,这些粮食,以及前面的盐、铁、茶、布,大都归属于他们各地的买家,但长城外的生意,校哥儿可不打算认账。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这些粮食,如何运到山东?”
“属下的意思,合并八家的相关车行、仓库,交由内务府统筹,可统筹成立更大车行,货通天下”
不错!朕的物流体系,该叫京东还是顺风?
“若从宫中商业训练营、皇庄皇店中抽调人手,掌控这些商行,需要多久”
“一个月,足矣。如杨玉春所言,这些掌柜伙计,大都能用”
“这些商行的上下家,如何承接”
“陛下教过属下们,何为'以德服人',若厂卫与商行之人带上现银去交易,他们应该知道怎么选”
“哈哈”
“属下发现,这些钱庄,还在铸造钱币,正也是陛下所需”
校哥儿对这个徒弟越来越满意了,货币与金融,他就讲过一课,她倒是理解深刻。
“安排程孟达和御工坊接手,除了铜钱,还可以研发银币了”
局面豁然开朗,前面大有可为。此时,校哥儿才想到另一个问题
“都在弹劾厂卫跋扈,柔儿你怎么看”
说的是涂大珰吧,据说两番在青楼受辱,若不张扬一下,怎去心中恶气?
但张柔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士绅们忠诚恭良,都在当国之硕鼠;我等厂卫跋扈,专为陛下赚钱”
“哈哈哈”
“陛下有暗衣卫盯着,其实不必问属下;再说,我内厂到了季末岁末,自会清查”
一块石头落地。校哥儿顺路批复了蔡复一与孙承宗的出战请求,给予自主行事之权,战场上的事,应该由炮火下的人来做决策才是。
与此同时,会试也结束了。两千多考生,大约以六比一的比例,录取了四百二十名贡士,接下来,校哥儿将亲自主持殿试,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