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琤忽然出声:“我与他早无瓜葛。”
七年前,离京的那个晚上她瞒着阿爹与兄长去找晏书,无意间听见晏家父子那席话,她就彻底死心了。
她与晏书,从那刻起除了仇恨,再无任何干系。
宋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原以为妹妹心里一直记挂着晏家小子。
只是,他自十岁起就被阿爹扔到晋北边境历练,对妹妹与晏书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在京城时她整日追在晏书身后喊‘小夫君’。
为此还成为京城的一段笑话。
自打妹妹来了晋北后两人虽不曾见面,可每年送往晋北的物资里总会有一两车是给她的。
他知道,那是晏书为她准备的。
“阿兄,我与晏书此生再无可能。”
那人打小就厌烦她,就算两人没有发生那件事,他亦不会娶她。
于她更是,儿时的懵懂无知,在阿爹因她中了奸人的算计后,她早就把儿女私情撇得干干净净,余生,只想替阿爹守好这片地土,等羽翼丰厚时再替阿爹报仇。
“琤儿放心,如你不愿,今日之事就当阿兄没提过。”
晏建知此时提出联姻,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既然宋琤无意这门亲事,他自然不会为此委屈妹妹。
以眼下情形来看,他不会选择为抢夺皇位,把百姓生命置之度外,让大邯陷入险境,淫乱后宫,残暴嗜杀的桓王。
只要与晏相表明立场即可。
“若无旁事,属下告退。”
说罢,未作片刻停留,转身挥帐而去。
她大步穿过连绵的帐营,越走越快,如一阵旋风,对昔日战友的呼唤充耳不闻。
“喂,臭小子!你聋了!?”李清河握住她的肩膀,好不容易把人盼出来,兄弟几个还没聚,就见她如寒风般速度往营外而去。
宋琤握住李清河的手,反手就来个过肩摔,把一个八尺高的汉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唉哟!你小子吃爆竿了!?”李清河扶着腰站了起来。
周边看热闹的士兵哈哈大笑。
“李将军,吃了先锋将军无数拳头,您咋还不长记性呢?”
李清河:“去去去,敢损老子,绕着操练场跑十圈!”
宋琤没心情跟他们打闹,急步走到营外,解下缰绳,纵马狂奔。
她踏过平川,穿过山岳,越过山岗,不知狂奔了多久,从天色清朗到乌云密布,来到晋北少有的绿林,停在一座坟墓前。
世上最痛爱她的阿爹就长眠在此。
宋琤静静地看着墓碑,脸上难得露出柔色。
突然发现墓前的两只酒杯干净如新,里面的酒是满的,想来是阿兄来看过阿爹。
“这回给您带酒了。”她掏出从李清河身上顺来的一小壶酒,与酒杯一碰:“爹爹,阿琤不孝,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您,这杯我敬您。”
辛辣的酒淌入喉咙,刺激她的五脏六腑。
突然想起以前顽劣,经常偷阿爹的酒,辛辣的酒越喝越起劲,结果醉得一踏糊涂,气得阿爹把她丢进荷池里醒酒,还是太子收到消息后来救她。
忆起往事,宋琤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下,不让阿爹看她的笑话。
她倚着墓碑,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似乎每喝一口,她的阿爹就会回来骂她两句。
乌云密布,天上突然掉下豆大的雨滴,生生砸在她脸上,她不再压抑,让眼泪肆意地顺着雨水淌下脸颊。
阿爹人老眼花,这样他就分不清她脸上是雨还是泪,再不会嘲笑她像个娘们了。
可是阿爹,她本来就是个娘们啊!只是府上人丁稀薄的您要面子,为了与人丁兴旺的太傅府和晏相府较量,愣是把她当儿郎养。
“阿爹?”雨帘中,宋琤恍惚看见父亲的身影。
宋琤脚步踉跄地站起身,透过迷蒙的雨帘等着撑着罗馓、缓缓朝她走来的男人。
“阿爹?”不知是酒量差还是心中执念太深,看来人身形,怎么看怎么像去世的父亲。
但罗馓挡住来人的脸,除了身形,还可看见宽袍袖下握着罗馓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
她的阿爹拥有一双蒲扇似的铁掌,打起她来可是痛得很。
那不是她的阿爹!
身为军人的敏捷与防惫心,宋琤顿时提起警惕,摇晃着身子抽出麒麟刀进入备战。
那人行至她跟前,露出一张陌生、却好看得让这天地都黯然失色的俊脸。
若说阿兄貌胜潘安,眼前的男子就如天上的谪仙,脸庞精致得不像真人。
他眸光含笑,无视她手中的麒麟刀。
宋琤眯起双眼,看见罗馓上的标志,她毫不犹豫地挥出麒麟刀。
男子一愣,但只是一瞬间便勾起唇角,从容不慌地接下她招招致命的麒麟刀。
两人过了百来招,宋琤知道自己武力不如来人,他明明有数次机会要了自己小命,却次次巧妙送她机会。
“来者何人?”激烈动作加速酒力发作,宋琤头痛欲裂,只觉眼前人影晃得厉害。
可惜没等到回复,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
那人伸手握住麒麟刀,转身到她身后,强壮有力的手臂从后面勒住她的脖颈。
形似勒,其实是为了不让醉酒的她滑落。
“如果我是你...”男人温热的气息洒在她冰凉的耳畔上,钻入耳膜的噪音低醇好听,“答应订亲,稳住晏建知,趁此机会扩大边境军力,待时机成熟,还怕报不了杀父之仇?”
“你到底是谁?”宋琤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但她只来及问下这句,便醉晕过去。
男子低头看着怀里清丽的脸庞,抬手挑开她脸上粘的发丝,微微勾起唇角:“酒量真差,看来以后不能让你碰酒。”
“主子。”一辆乌蓬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男子旁边,从车辕跳下一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替他打着罗馓。
男子抱起宋琤,小心翼翼地把她放进马车。
马车冒雨驶进绿林,来到一幢藏于山间的房舍。
一位体态健硕的中年妇人打开院门。
马车驶进院子,男子把宋琤抱进一间卧房,命大娘替她换下湿透的软甲。
“主子劝她答应订亲,这是咋想的?”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送上干净的换洗衣袍,捧着银盆面巾进来,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