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想回忆那天那个人的死相,因为那家伙根本就是死在我近乎失控一样的行为下,但似乎正是因为我失控的表现,我卧底的这个组织的首领反而对我有了基础的信任,开始逐渐的重用我。
但多疑的首领永远不会对看似忠诚的手下放心,在最初相处的还算好的信任期过去后,他便开始热衷于用各种手段去试探,去折辱我,在我身上留下各种属于他的印记,只为了确定在他所掌握的情报里,自称为鬼的手下在除了厮杀以外唯一惦念的大仇得报后,仍旧忠心于他。
……说实话,境外的人玩得是真的花,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我能清晰感知到那被构筑出来的,代表了相对正常的自我的,在军队里逐渐健全起来的袁槐,正在一点一点的被他的手段打碎,然后替换成被他刻上印痕,对他忠心耿耿的,名为鬼的番犬。
令人想吐,真的。
但我一向善于伪装,所以即使还算健全的自我被打碎了也无所谓,毕竟我早就做好了在彻底面目全非前完成任务,并用一个小小的意外结束掉已经没有意义的生命的打算。
但我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明明已经用一只眼睛作为代价了,可还是搭上了他者的性命,又一次如同谣言所说的那样,吞噬了别人的生命而活下来的恶鬼摸着自己仅剩的那一点还正常的自我所留下的碎片,想着在死前至少再做点什么。
于是恶鬼为那个年轻人献上了一份虽然晦气,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祭品,坦然的躺在火场里等待迎接自己的终末。
只是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恶鬼又一次活了下来,带着因为卧底的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而变白的头发,一身卧底前便有的旧伤,以及卧底时失去了视力,只能勉强感光,却又极度畏光的左眼,和被那个多疑的组织首领留下的印记,表现得像具活着的行尸,却竟然也算得上全须全尾的,活着退役。
所以,所以为什么要关心我呢?明明我是完全不值得关心的存在吧?明明我只是在不断吞噬着他人性命的恶鬼吧?明明……我从头到尾,都算不上是健全的人吧?
为什么要关心我这样一个存在,而不是去关心一个更值得关心的,健全而又正常的人呢?
我忽然的感到窒息,连耳边一文字则宗的那句“你就没想过,老头子只是在单纯的担心你这种可能性吗鬼丸?”都变得好像隔着墙听到的话语一样,隐隐绰绰间带着失真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现实中,我套在颈项上的,部队为了让我这种形容已经和正常人有很大差别,但又不想通过手术等手段改变自身形体的人能正常走进人群而不受关注,所以特意下发的,被设计成颈圈与手环两种样式,能给使用者覆盖一层薄薄的,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但实际接触还是原本模样的滤镜的伪装设备,被人为的收紧了扣带一样。
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却在没有接触到熟悉的颈圈,而是碰到了革质甲衣外侧绑带上的皮扣的那一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在游戏里,所谓的窒息不过是自己的精神异常而产生的错觉。
但正因如此,正因如此……
我捏住颈侧的手指无意识的加大了力度,因为持续压迫颈动脉而产生的眩晕感逐渐袭击了大脑,而混乱的思绪却在缺氧而造成的胀痛感中变得明确。
一文字则宗关心的是鬼丸,是我目前这个在扫描现实身体数据后,从所有可扮演角色模板中选择的,那个有着和我现实形象最接近的角色建模的,被一文字则宗称为鬼丸的角色,而不是作为背后操控着这个角色的玩家而存在的我。
这就对了,被关心的是角色,而不是我,所以我没必要也没理由为此患得患失,反复纠结。因为我不是鬼丸,我是鬼,没有人在关心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游戏玩家,所以这个时候,我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伪装出一个正常人被关心时候的表现来蒙混过关,因为这只是个游戏,而游戏就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
“你就没想过,老头子只是在单纯的担心你这种可能性吗鬼丸?”一文字则宗叹息着,因为实在没办法对骤然间变得好似一团冷却的灰烬一样沉寂的鬼丸国纲说些重话,所以最终他也只是无可奈何的指出了鬼丸国纲一直在回避的那个事实。
然而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鬼丸国纲忽然脸色难看的伸手,用几乎是奔着杀死某人才会使用的力度,死死的扼住了他自己的颈项,即使鬼丸国纲在反应过来的一文字则宗朝他冲过去之前,一边露出如释重负一样的神情,一边松开了那只甚至已经在颈子仅露出来的那一小截皮肤上,都留下了肉眼可见的淤痕的手,那种震撼仍旧回荡在一文字则宗的颅脑之中。
‘真该死啊,鬼丸殿的前主。’不再是日常使用的轻柔语气,而是战场上会使用的强硬声调的姬鹤一文字,言语之中难掩对鬼丸国纲前主的杀意,‘竟然让鬼丸殿对他刃的关心……惶恐到了畏之如虎的地步……那家伙怎么敢,怎么能这么对待一振刀剑的付丧神!人类……到底还要犯下怎样的恶行才够!’
“……稍微冷静一点吧,姬鹤小子,老头子也同样的愤怒,但是愤怒,对现在的情况没有任何帮助。”感觉只是短短的一天时间,却好像一直都在叹气的一文字则宗一边轻声安抚着后辈,一边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在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后,便似乎想说些什么的鬼丸国纲,以防再错过能阻止鬼丸国纲整点让自己心脏骤停的狠活的时机。
而鬼丸国纲本人则有些踌躇,欲言又止了片刻之后,才有些干巴巴的挤出了一句话:“抱歉……但是没必要关心我的。”
鬼丸国纲的神情甚至十分认真,但正因如此,从鬼丸国纲口中说出的话,才更让一文字则宗感到什么叫眼前一黑。
“我和则宗不一样(指自己是游戏玩家),我不会那么轻易出事的(指一旦发现伤势有向重伤发展的趋势就会立刻通过生火烤自己的方式恢复伤势),而且这种程度的伤势(指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发白)我已经习惯了,只要本体没事的话,真的只能算轻伤的。”
一文字则宗:硬了,拳头硬了。
“而且现在伤口已经不流血了(有没有可能是鬼丸殿你的血已经没剩多少根本流不出来了啊喵!by南泉一文字),比起这个,还是继续前进更重要一点吧?(不要顶着这种程度的伤若无其事的说这种话啊喵!虽然大家都很担心山鸟毛老大可情况也不至于危急到需要鬼丸殿你顶着这样的伤继续出阵啊喵!本体没事的确意味着不算严重可刀剑男士身体的伤势也不能放任不管啊喵!by南泉一文字)”
一文字则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十分勉强的将话说出了口,“老头子还真是……完全说不过你啊,鬼丸,但是,如果伤势有加重的话,就立刻停止,然后去治疗,老头子记得鬼丸你只要把本体放到火里就可以恢复伤势对吧?”
这样说着的一文字则宗,握着自己本体刀刀柄的右手上青筋暴起,一副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的样子,“如果到时候鬼丸殿仍旧逞强的话,老头子会上手夺刀也说不定呢……虽然正常状态下不一定能打得过鬼丸殿,但如果是重伤的话,鬼丸殿……”
一文字则宗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明显已经忍耐到了极点的神情还是让鬼丸国纲怔愣了片刻,然后才低声道:“说了不要加敬称……我知道了,我尽力,尽力保证自己不受重伤。”
“希望鬼丸你能说到做到,毕竟如果有得选,老头子果然还是不想和救命恩人动手。”一文字则宗稍微松了松紧握刀柄的手,同时从善如流的把敬称重新去掉,“既然鬼丸坚持自己没问题的话,那就出发向下一个点位吧,既然鬼丸说敌人的数量和质量都是沾了老头子的光才只有……这种程度,那这次由老头子打头阵如何?”
“这……那还请务必小心,做好面对埋伏的准备。”鬼丸国纲犹豫了一下,同意了一文字则宗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