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仅有从窗户缝处漏进来的几缕光线照明的,阴暗逼仄的空间内,一振被埋在米面粮油,以及其他一些意义不明的纪念品底层的,身上缠着些灰扑扑的破布的刀剑,忽然间嗡鸣着,散发出了颜色青红的电弧。
缠绕在刀剑外侧的电弧在噼啪作响的同时,本身也如有实质一般的,以缓慢且艰难,但确实有推动的力度,将那些堆压在刀剑身上的杂物一点点的推开,直到那振裹着破布的刀剑不再被重物压迫,青红色的电弧才停止了推动,转而逐渐汇聚到了一起,构成了一个明明体型高大,却有些可怜的蜷缩着的身影。
“……他,不在吗……”隔了半晌,在青红的电弧彻底消散后,那个蜷缩着的身影才有些迟缓的睁开了眼睛,在四处张望了片刻后,便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的开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而苏醒呢……”
身形高大的男人仅露出来的,那只颜色暗沉的红色眼睛微垂着眼帘,明明有着俊美的容貌,却因为过于深邃的眼眶和短细的眉而显得有些凶恶,但又因为他那委屈自己的蜷缩动作,令人看不出凶恶的部分,反而莫名的,有些惹人怜爱。
刚醒来没多久的男人一边把裹着布的刀拿在手里,一边轻车熟路的在昏暗的房间内摸索着,他小心的避开地面上被显形前的自己推开的米面粮油,轻手轻脚的将这些东西重新堆好,同时矮着身子,躲开头顶用捡拾来的,阴干过的木料支起来的,挂着肉干的架子,只在最后摸到某处本应堆着东西的空地时,才有些怔愣的捞了个空。
“……空了……是被动物……不,不对,我在这里的话,不可能有动物……”男人小声的嘟囔着,那只颜色暗沉的红眼睛却逐渐亮了起来,低沉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欣慰,“那就是他拿走了……终于记得,要好好吃东西了啊……”
许是太过激动,男人的身形因此晃了晃,险些没一头栽倒在地上,迫使他不得不用手里的刀拄着地面,才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好险……但这样的话,我这次醒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困惑着的男人,用手中的刀作为支撑,有些迟缓的挪动着僵硬的双腿,“总之……先去看看吧,说不定只是和之前一样,需要我帮忙收拾屋子……唔!”
突然的,颜色依旧青红,但今次却是令人心悸的红占了更多的电弧,以男人的胸口为中心,猛然的在空气中炸响,而原本在手中刀的支撑下站直了的男人,也如遭雷击一般的,在发出闷哼的同时,倒在了地上。
“这个感觉……有人,碰了那只眼睛?不应该……明明就是因为不想和他人接触,所以才会是……”倒在地上,因为胸口处的疼痛而不得不再次蜷缩起来的男人声音颤抖,神情困惑,但他仍是努力的撑起身体,拿着刀,开始向门口移动,“必须……必须找到他才行……好不容易才,隔绝了那些东西……”
颤抖着的,被已经转为赤中带青色彩的电弧环绕着,阻挠着的男人,由于实在是无法用那双僵硬的腿支撑起身体,于是不得不以一个趴在地上,用手掌扒着地面的姿势,勉强的向前挪动着,但即便形容如此狼狈,他也仍旧坚持着,顶着心脏处无有停歇的抽痛,向不远处的门口挪动着。
终于,那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尘土的手指颤抖着,抵上了那扇薄薄的木门,但并没能直接推开,甚至略有阻滞的手感,则告诉了男人一个残酷的事实——门被锁上了。
“这次的记性……怎么突然好起来了……”颤抖着,吐出破碎的词句,男人有些疲惫,也有些无奈的抓紧了手中的刀,开始试着撑起无力的身体,“这可真是……麻烦啊……”
不断的尝试,不断的支起身体,却又不断的在即将成功前,因为肢体无力而摔倒在地。即使是僵硬且无有多少知觉的双腿,也在不断的摔倒中被唤醒了对疼痛的感知,以至于最后,竟奇迹般的用了比平日更短的时间,从无有感觉的僵硬中夺回了支配权,并以那双大抵已经全是青紫的腿,站在了门前。
“……啊,还在这里……”男人的目光在门口逡巡了片刻,随后伸手,从一处并不起眼的墙缝里掏出了一块薄薄的铜片。
犹豫了片刻,男人先是解开了裹在革包太刀外的破布,动作生疏的将太刀挂在了腰间,随后才单手捏紧了那枚铜片,将其挤进了门锁附近的门缝之中,而另一只手则抵着门锁,在做了一次深呼吸后,猛地向下滑动了铜片。
“……还好,这次也没出问题,修锁这种事,我可完全不擅长啊……”长出了一口气的男人小声嘟囔着,然后小心的推开了封闭的房门,“别太着急……要先适应一下……”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自我劝诫一样,在门外照射进来的日光下,男人闭上了眼睛,直到未被遮掩的那只眼睛适应了陡然提升的亮度,他才小心的迈开步子,朝着破败荒芜的庭院内走去。
“得快一点……快一点找到他……不然的话……那些东西就又要……”因为心口处不断传来的,正在愈演愈烈的疼痛,男人苍白的额头已经挂满了涔涔的冷汗,连带着口唇也开始发绀,但他却没有丝毫停下来休息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强撑着,走向庭院中央,那个稍显破烂的机器,“我必须……”
……
没由来的,一种感觉,一种即将要面对什么可怖之物的感觉,忽然的,出现在了此刻,理应无有所谓情绪的,位于鬼丸国纲胸膛内的,那颗铁石心脏上。
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和反应,同时出现在了那具不久前还表现得全然无畏的躯壳之上,于是又一次的,身体先于茫然的意识,给出了反馈。
被一文字则宗强行裹上外套后,那因为无处安放而抬起的,顺着一文字则宗的动作,捏住了外套领口的左手,此刻正无意识的颤动着,而另一只原本在用指甲扣着外套边缘的右手,则胡乱的摸索着,最后死死的扣住了左手小臂上的那个,已经结痂了的伤口。
而本就因为鬼丸国纲之前的举动,现在基本死盯着他的一文字则宗,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他一边伸手去掰鬼丸国纲几乎要将伤口再度撕开的手指,一边对着眼瞳颤动但神情却茫然的鬼丸国纲低声呵斥:“松手!你又怎么了!”
【什么松手?什么怎么了?不是,鬼丸殿又咋了?我看不到画面我害怕啊!】
【害怕加一……但不知为什么,反而觉得有反应总比之前没反应强,就,明明已经被伤害成了这样,却对这种和自揭伤疤无异的事情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话……就很让人担心这振鬼丸殿的心理状态……】
【不是同事,他都已经拟人成那样了,你还想要什么别的反应啊(流泪猫猫头)我现在就希望这振鬼丸殿能好好的,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流泪猫猫头)婶婶我啊,真的快要承受不起了(哽咽)】
那感觉可以说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好像被什么揪紧了一样的心脏便恢复了正常,显得那种突兀的感觉就像是鬼丸国纲的某种错觉一样,然而无论是已经嵌进血肉里的右手所感知到的滑腻触感,还是左手小臂上的钝痛,都在向鬼丸国纲证明那并非错觉。
于是面对一文字则宗的诘问,至少此刻确实是没什么旁的异常的鬼丸国纲,最终给出了自己的答复:“……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干嘛手抖?!没什么你为什么突然撕自己的伤口?!别跟我说什么你只是无意识的这么做了之类的鬼话!你当我会信吗?!”对答案并不满意的一文字则宗拔高了声音,连带着那身只能从轮廓上大致分辨出是类似触须之类的东西撑起古怪弧度的衣服,也跟着被撑得更加鼓胀。
鬼丸国纲于是不断的张口又合上,在重复了几次之后,便只是闷闷的做了应答,“……事实如此。”
“事实如此?!”一文字则宗被气得几乎倒仰,而那些蛰伏在他衣物下,不安的蠕动着的存在,则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在一文字则宗被气得按头的时刻,硬生生从一文字则宗的领口钻出了头来。
“?!不是?等会儿,那是什么玩意儿?!”因为鬼丸国纲提到了铳械这种管制品,而开始试图回忆都有哪些势力能碰到这玩意儿,但是却死活没想起来的川隅,本来还有些懊丧,结果一抬眼就看见了一文字则宗领口处钻出来的东西,好悬没给他吓得跳起来。
只从外观来看,那是一种像是完全由钢铁组成的,外表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色,有着细密的鳞片与猩红眼瞳的,约有两指粗细,大约能被判定为蛇形的存在,但别人也就罢了,唯独川隅绝无可能认错这玩意儿身上气息的本质。
“……怨气和大蛇……不是?!”川隅人都傻了,“搞什么玩意儿?这俩东西是能随便往一起捏的吗!我这么大一个被波及的倒霉鬼倒在这里,居然还有人敢搞这个?!”
【……怨气,大蛇,护理科……我焯!川隅科长原来是那位吗?!】
【啊?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有同事你又知道了什么?】
【就是那位,因为原本的灵力强盛且自身悍勇又护短,于是被内部奸细联合时间修正主义者算计,一度失陷在平安时代,最后却强行杀穿了回来,但灵力性质和个人存在却因此发生了颠覆性变化,以至于在料理完内奸】
【(接上段)之后不得不从前线退下来当后勤的那位,自述是因为在平安时代被卷进了平将门之乱,且莫名其妙的被当成了平将门,所以才变成现在这副乍一看和怨鬼似的实际上也跟怨鬼差不多的样子的大佬啊!】
【不是,啊?那么吓人的吗?!】
【不然你以为大佬为什么看着很年轻,身上的灵力气息也大有问题,却自述已经当了二十多年护理科的科长了?】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鬼丸殿又出问题了还是则宗殿也出问题了?婶婶我看不到画面心慌啊tAt】
“……则宗?”看着这东西怎么从一文字则宗身上钻出来的鬼丸国纲,一时间有点拿不准主意,先不说那蛇形存在身上让他莫名的感到熟悉的气息,就只说那双无有恶意的猩红蛇瞳,和对方似是有意保护一文字则宗的姿态,都足以让他明确对方是友非敌,但偏偏……
偏偏身体的本能却在不断催促着自己斩除对方,纵使手中没有刀剑可用,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好似本能一样的憎恶,却也在不断催促着身体将其从一文字则宗颈上扯下,用最酷烈的手段将其撕成碎片。
“你又干什……天丛云?!你们怎么……”被鬼丸国纲的呼唤,和那些自破碎面容中伸出的触须们,自末端传递而来的冰冷触感惊醒的一文字则宗神情诧异,“不是……你们不好好控制身体跑出来干嘛?!”
被称为天丛云的存在没有声音,只是用那双猩红的蛇瞳一瞬不瞬的看着一文字则宗,好半晌之后,才冲着一文字则宗吐了吐和外表一样漆黑的信子。
“……抱歉,我忘记了……你们早就已经是被强行扭曲的残灵了……”一文字则宗一边按着胀痛的脑袋,一边伸手捏住蛇头,开始往被自己天丛云撑开衣扣的衣服内塞,“但这不是你们突然跑出来的理由!就算我差点被鬼丸气晕你们也别随便跑出来啊!”
一文字则宗越说越气,他本就被鬼丸国纲气到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现在又被擅自跑出来的天丛云加了把火,于是连带着动作也变得粗暴了起来,“自己什么状态自己不清楚吗?!居然跳脸斩鬼刀……你们是想被斩鬼刀斩了是吧!我拜托你们,就算想找死,高低也考虑一下只有脑袋和手还是自己的我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