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除了这两个字,脑中口中就再无旁的内容。
分明这些年也教过它许多,却仍是半点记性都不长。严笑卿耐着性子往它额头上推了一把。
人鱼摸了摸被推的地方,似是不解地眨了眨眼,随即双肘并用,拖着自己笨重的鱼尾挪动前行。
彼此的距离已经这么近,它却还想更近。
它贪恋严笑卿怀抱中的温度,如同与生俱来的痴迷,每次不管严笑卿如何疾言厉色,它却分毫也不畏惧,只想整个地腻在他身上,甚至为了多接触一会儿,哪怕受伤流血都在所不惜。
迷恋至此,已然病态。
严笑卿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习惯它像块牛皮糖一样粘在自己身上。
起初讨厌它身上的湿黏,还受心理作用影响,觉得它身上有股难闻的鱼腥味儿,每次都将它推开。
然后它便哭,哭完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病不起,到最后遭殃的还是严笑卿。
就这般较量了数百年,直到如今,严笑卿已经拿它无可奈何。它爱腻着自己,就任由它腻着,横竖又不会少块肉。
“严豫,不开心。”
人鱼的长发还滴着水,发梢垂落下来湿乎乎扫在严笑卿颈侧,又是那种湿冷滑腻的触感。
严笑卿心中厌恶,眼都没睁,更懒得和它磨嘴皮子,抬起胳膊一把将它搂下来按在自己胸口:“睡。”
小东西说听话也听话,可不听话的时候真的很烦。
好比此刻,让它睡,它偏要在怀里拱来拱去,尤其那条不安分的鱼尾,啪嗒啪嗒甩在榻沿,吵得人耳根子片刻不得清净。
“啵啵啵。”
“啵。”
“啵啵啵啵啵!”
又在拿嘴吐泡泡。
严笑卿不胜其扰,刚想开口警告它两句,忽然“啵”的一声贴着自己的耳朵响起,随即,脸颊被某种柔软的东西轻轻贴了一下。
心中顿生异样,严笑卿睁开眼,视线却被它的脸骤然占满。它闭着眼,两片浓密的睫毛如同深紫色的羽翼,轻轻颤动着。鼻息里全是人鱼独有的味道,清爽,微咸,凉凉的。
严笑卿忽然想到曾经在人间吃过的清蒸鲈鱼。
意识不过微有松动,有什么滑滑凉凉的东西便试图闯入他口中。
严笑卿心中一跳,抬手捏住人鱼的下巴,宽大的掌心和修长的手指,一下便钳住了它的下半张脸。
“你敢亲本尊。”
这条鱼好大的胆子,稍微对它好一点就蹬鼻子上脸,什么都敢做。
时欢却根本察觉不到对方语气中的不悦与警告,粉色的唇瓣咂吧咂吧,尤自品尝着口中那份不一样的味道,似乎觉得不错,于是笑得一脸甜蜜,双眸随之绽放出剔透明亮的光彩。
它的下巴被严笑卿卡着,身体都被迫抬起来,两只手仍在半空乱抓着试图靠近:“严豫严豫。”
“滚下去。”严笑卿皱着眉头拿膝盖一顶,腿一抬,将它整条掀了下去。
它不依,刚掉下去,两只手又扒着榻沿试图再次爬上来,不知费了多大力气,终于爬上来一点,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不解,无辜至极地盯着严笑卿。
严笑卿心念一动,摸了摸它的脑袋道:“时欢,让本尊看看,最近几年你的能力有没有长进。”
时欢听懂,脸上的表情瞬间亮了起来。
只因每次它若是表现过关,严笑卿便会对它满意称赞。
它的上半身很无力,很娇弱,可它的鱼尾正好截然相反,若有千钧之力,随随便便就能将最凶猛的野兽扫得肠穿肚烂。
时欢蜷起鱼尾,支撑着身体立了起来,朝严笑卿伸出两条白皙细瘦的手臂,要抱。
严笑卿岂能不懂它的意思,却是恶劣一笑:“本尊不想抱你,你太重了,肥鱼。”说罢从软榻上起身,分明没走几步,身影却已经远去。
“严豫!”
听着身后的呼喊,严笑卿回过头,见到匍在草地上,依然用两条手臂艰难爬行的人鱼,催促道:“快点,肥鱼。”
明知它根本快不起来。严笑卿走走停停,不时催促,直到草地上被鱼尾拖行过的地方逐渐有了血迹,那条鱼又要哭却强忍着眼泪,他才真正停下来等它。
时欢脸色苍白,气喘吁吁,鱼尾的鳞片磨掉了几片,腹部沾了几点暗紫色的血。就这般,它依然撑起身体,眼巴巴仰望着眼前正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的男人,伸出手:“严豫,抱。”
……
化骨瓮关的都是鲛人,雌雄各半。
鲛人和人鱼,乍一看外观极为相似,均是人身鱼尾,且容貌出众。
不同之处在于,鲛人可以化身为人,拥有人的双腿和语言能力。有的鲛人混到人间去,凡人根本察觉不出他们是异类。
而人鱼,就只是人鱼,一种传说中的物种而已。
严笑卿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小东西。
小东西得到自己想要的怀抱,脸上洋溢着满足,手指卷着严笑卿的一缕头发玩得很是惬意,粉粉的唇又在啵啵啵啵。
“时欢,去和你的族人打声招呼。”严笑卿说着,胳膊微微用力,将抱在怀中的人鱼往前一抛,整条抛进面前蓄满水的池子里。
化骨瓮专门用来关押鲛人,最不缺的就是水。眼下几十个鲛人均是裸着上身,被分别关押在水底的几十间玄铁牢房之中。
这些鲛人都是在严笑卿还没找到时欢之前培育出来的,自出生起便没有离开过水牢,而他们的父母,全都已经被屠杀。
那时的严笑卿,老想着用这种不断培育的方法,试图弄一条真正的人鱼出来。
后来得到时欢,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而这些鲛人都已经成年,依然被关着。
严笑卿不是头一次带时欢来了,距离上次过来,他都忘了有多久。
时欢一接触到水,先是恣意地摆动鱼尾游了一阵,随后按着严笑卿的吩咐,去和它的“族人”们打招呼。
时欢并不知道自己是一条人鱼,只知道这些被关起来的生物,和自己长得一样。
严笑卿上前几步去看,池水清澈见底,时欢面向其中一间水牢,朝里头的雄性鲛人挥手打招呼的画面清晰可见。
然而下一刻,水面突地涌起大朵水花。
不清不楚的惨叫闷闷地从水底传出。
殷红的血随着水花的翻滚被打散,逐渐将清澈的池水涂成红色。
各色凄厉的呼救声被蒙在水底。
严笑卿心下叹气。
还是不行。
还是不到火候。
哗啦一声,一双白皙的手托着一颗男子的头颅,啪嗒一声将湿漉漉的头颅摆在池岸边。
时欢浮出水面,笑盈盈的面庞像是血水中盛开的芙蕖,大眼睛扑闪扑闪,显然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这笑容干净又明亮,温暖又纯粹,总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而那颗摆在时欢脸颊旁边,脖颈处像是开出一堆乱糟糟的红色棉絮的头颅,对比之下,尤显得血腥又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