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戚木扬传严笑卿去将军府议事,严笑卿才知道,原来戚木扬自凯旋之后便一直被皇帝借故留在宫中,直到这日才被放出来。
而戚巧,在那一晚雅间吃过饭后,也是直接被接进宫中。
戚家兄妹不得见面,也就是说,戚木扬并不知道皇帝和严笑卿见面的事。
早听说当今皇上疑心重,从以上种种推断,严笑卿不难猜想,或许皇上早对戚木扬起了防备之心。
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就算换作普通人,曾经被最信任的人联合自己的亲人背叛,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哪能不记教训。
遑论坐拥天下的天子。
严笑卿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林林总总拼凑起来也算能够大体还原当年的真相——当年,太傅联合废太子和庆王想要篡位,他们手中最大的筹码便是当时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谢震宇手中的兵权。
是以,皇上不可能再把兵权交到别人手上。
戚木扬刚平定了外患,立下汗马功劳便被“软禁”在宫中接近半月。因而当严笑卿听到皇上要戚木扬上交兵符的时候,心中并不意外。
“我知道皇上心中的顾虑,可一想到皇上并不信任我,我仍是有些灰心。”戚木扬说得很保守,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严笑卿只是静静地听着。
四年来,戚木扬对严笑卿的信任是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并非一蹴而就,此番传他前来议事,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他,显然不是只为了感叹。
果然戚木扬话锋一转道:“禁军副统领万鸿德行有亏,已被问罪送往刑部,今日皇上问我有无可靠的人选推荐。”
严笑卿心中一动。
戚木扬静静地凝视严笑卿片刻:“我向皇上举荐了你。”
严笑卿故作惶恐,连忙下跪道:“将军?”
戚木扬做了个让他起身的手势:“你有这能力,何况我也不是平白向皇上举荐的你。”
严笑卿站起身,颔首恭恭敬敬站着。
戚木扬叹了口气:“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纵使我从未有过僭越之心,可我总不能剖开胸膛把心掏给皇上看。当年谢震宇被处以极刑,株连九族,我实在不想步他的后尘。严豫,你还年轻,未来前途无量,往后在皇上面前当差,可得事事小心谨慎,若有不懂的地方,我偶尔也会指点你一二。”
话音落下,静默良久戚木扬又道,“你可明白?”
怎会不明白。
戚木扬这么多年也算在官场上浸淫透了,说话习惯性只说一半,剩下的一半丢给人自行理解——若是理解错了,那也是理解的人有问题,和说话的人无关。
凡事都有代价。
严笑卿何等聪慧。戚木扬举荐他当禁军副统领,这么大块馅饼砸在他头上,他为此承担风险不是再合理不过?
“属下明白。”严笑卿跪地表忠心,“将军对属下有再造之恩,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今后不论身在何处,身兼何职,属下永远只效忠将军一人!”
“好!本将果然没看错人。”戚木扬从座椅上起身,亲自将严笑卿扶起,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他此时又怎会想到,毒辣了大半辈子的眼光,只不慎看走眼了一次,便成为置自己于死地的背刺。
严笑卿在将军府住了一晚,独自躺在床上,越琢磨越觉得兴奋。
——皇上分明对戚木扬起了疑心,却又让戚木扬举荐一人。
结合上次吃饭,皇上说过要从戚木扬手里把他要去做事。
戚木扬若是知道皇上私底下见过他,今日又怎可能向皇上举荐他?
皇上让戚木扬举荐,又怎可能猜到戚木扬就会举荐他?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一切串联到了一起。
这难道是巧合吗?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又想到那一日严杰说过的——他可能才是运气最好的一个。
严笑卿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握着胸口的玉佩勉强睡过去,清早醒来收拾了一番,跟随戚木扬进宫。
紫禁城,像一个富丽堂皇的巨大牢笼,深锁着泼天的欲望,昭示着无上的权力和荣耀。
严笑卿一路跟在戚木扬身后,犹如身处梦中,竟对这初次踏足的皇宫内院生出几分莫名的熟悉之感。
其间戚木扬遇到几个刚从御书房出来的老臣,一通寒暄,几人却在见到严笑卿的刹那,齐齐愣在当场。
“戚将军,他……他……”
戚木扬顿觉古怪,面上依然保持镇定,向他们介绍说这是他的副将。到了御书房外,心中忽然有几分后悔,忽然不想举荐严笑卿了,奈何小太监已经进去通报,容不得他后悔。
严笑卿也觉得奇怪,方才那几人见到他时露出的震惊,最近这段时日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了。随后听到太监传他们进去,立刻收起多余的心思,有些忐忑地进到御书房中。
猜不出皇帝此番见到他会作何反应。
那个前些日子还和他同桌畅饮的男子,如今身穿龙袍端坐于巨大的书桌背后,气场强大得让人不敢直视。
皇帝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见到严笑卿只当不认识一般。
接下来没有意外。
严笑卿顺利当上禁军副统领的当晚便被一道口谕宣进了乾清宫。
养心殿偏殿,郁流献坐在主位之上,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四周安静得只余佛珠被捻动的声响。
严笑卿已经跪了半个时辰,皇上不发话,他只能跪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郁流献终于开口:“你的名字,谁给你取的?”
严笑卿实在摸不透皇帝的心思,想起戚木扬曾经说过他这名字不吉利,难不成真犯了皇帝的忌讳?
又不是他想和那个谋逆的反贼同名同姓的。
思来想去,只能据实以告:“回皇上,是微臣的娘。”
郁流献身子往后一靠,依然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又道:“说说你以前的事。”
皇帝若想查清一个人的底细,那不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如今再问,严笑卿自然不敢欺瞒,条理清晰地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
出于某种他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心理,他刻意将南宫寻的存在抹去,未提起相关的只字片语,仿佛南宫寻真的不曾存在过。
说了半天,心中焦虑难安,口干舌燥,膝盖也跪麻了的时候,皇帝终于让他起身。
“你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郁流献沉吟,“如今既为皇家效力,也是时候斩断过去了。”
严笑卿就算有颗玲珑心,此时也猜不到皇帝的心思。
“这样吧,朕赐你个新名字。”郁流献提笔在案上写了什么,朝严笑卿招招手,“你过来。”
“是。”严笑卿规规矩矩上前去,不敢离得太近。
“怕朕?”郁流献笑了。
严笑卿连忙行礼:“皇上天子威仪,微臣不敢冒犯。”
“前些日子还一口一个‘刘兄’叫着,如今倒是束手束脚起来。朕准许你靠近。”
严笑卿于是再靠近了一些,便看到书桌上那两个朱笔写的大字。
——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