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之间,我已临近十岁生日。
对这座村子和这里的人,我也早已不再生分,甚至想到长大后要去往其他地方,也会生出万般不愿。
但人生嘛,又能多少如愿。
那是一个周末,燥热的中午,让我和我的小伙伴不想去往外面,仨人横七竖八地躺在令霄、令雯奶奶家门前的树荫下,落在身上的阳光斑斑点点。
后来的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中午,我们就那么躺在那,再多贪图会这点清闲,快乐日子是不是就不会一去不返。不过想也没用,懵懂的少年,总是会在无趣的当下,想一出是一出来打发时间。
树下的微风很奇妙,惹得我睡意朦胧。悄悄地,令霄凑近了我的身边:“小朴,看看我手里的这是什么。”
我侧起身子,只见他手里攥着一支不知道在哪来的香烟和一盒过年时才能玩到的划炮。
“哇,你在哪弄到的,走,我们放炮去。”我没在意那支香烟,想的全是玩炮时的快乐。
“着啥急,咱们先去屋子后面,哥带你尝尝这根烟。小雯,来给我们把把风,别让人看见。”令霄带我们蹑手蹑脚地来到堆满柴火的屋子后边。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好奇起来,大人总爱抽烟,那它到底是什么味道呢。以前我自己也没这个胆,现在有令霄的带领,我是啥都敢干。
三人躲在高高的柴火堆下边的空隙里面,小雯在最外边时不时地四下张望,紧张兮兮却又严阵以待的模样,让我俩放心起来。
“咳、咳、咳,呛死我了。”令霄已经把烟点了起来,第一口的烟气让他难以承受,胸口剧烈颤动,甚至眼角闪出了泪点。
“怎么会呛,你见过哪个大人抽烟还能被呛到,给我吸一口尝尝。”我接过他手中的香烟,学着大人的模样狠狠地吸了一口,被点燃的那一面闪起更为红亮的光点。
果不其然,我也剧烈咳嗽起来,只觉辛辣刺激的气味灌满了鼻腔和肺腑。
我舒着胸口难受地说:“啥啊这是,这么难闻,我以后可不学抽烟了。”
“哈哈哈哈,那给我再试一下。”令霄又从我手中夹去了那支烟,这姿势看起来都比我熟练。
看他猛嘬一口还是咳嗽不断地样子,我也笑了起来:“哈哈,都这样了抽啥烟啊,走吧,还是放炮去吧。”
“上午从同学那里买炮的时候,就这玩意儿还花了我五毛钱呢,是不是卖给我假的了。等会,我得拿炮给他炸了,不然真是气死我了。”令霄拦下了我,愤愤地从怀里拿出了那盒划炮,取出一支后让我拿着剩下的炮盒。
只见他用手轻轻一捻,把燃着的部分揪断,任其落在了地上。接着又把手中的划炮塞进剩下的部分,掏出了打火机,冲我和令雯说:“你俩先出去,别炸着你们。”
令霄紧跟着我们的步伐躲出了那堆柴禾,而那个组合起来的烟炮则留在了里面。
片刻间,便见硝烟弥漫,从里徐徐冒出的青烟让我们心满意足。没再回头多看一眼,我们便转身离开去其他地方。
待到第一个巷子拐弯时,小雯惊呼了一声:“哥,你看咱家是不是着火了,那边冒了好大的烟。”
我还在撒眼去看,令霄已经冲了出去,令雯和我赶忙跟跑起来。离得越来越近,没有了树木和其他房屋的遮挡,视线再也没有受限,画面也越来越清晰。
火焰像衣服般被房屋紧披在身后,上方的火苗窜过房顶又如衣服的立领般,在那木质的横梁上蔓延,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木头受力的嘎吱声响。
待到院门前,蒸人的温度让我们再进很难,三人慌了,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的奶奶此刻应还在午睡,而且村里也都是一样的午休习惯,开着院子门,里边的房屋门却会在内反锁。所图的就是一份防小偷、防打扰,可以放心熟睡的安全感
或许正是这份安然,让老人睡的特别香,屋外这么大的火,却为何还没听到动静出来。
越想越担忧,不愧是令霄,片刻之后,便开始了行动。
他用缸里的水浸满全身,跑到房屋门前边狠敲边大喊:“奶,快开门,你能听见吗?快醒醒,外边着火了……”
重复多遍,见没有回音,又回头对我俩迅速喊道:“小朴,你去外边快喊人来救火,小雯你快从井里压水,缸里的水快没了。”说罢,我便朝门外奔去,临出院前瞥见他瘦弱的双臂拎着一个大桶,竭力的绕向屋子后边。
我跑了周围好几圈,不知是迟迟听不见,还是也跟外公外婆一样在田里忙活,得不到一点回应。
突然,一阵巨大的声响传来,至少在我这里听得很响很响。正当我要跑向更远时,刚叫过的人家却突然开了门。里面的人我唤作同印叔,像是被这声响惊吓住了一样:“就知道是你这小坏蛋,又干啥坏事呢,是不是你们搞出这么大动静。”我没理会他的话,赶忙把起火的事跟他复述了一遍。
他也同样没回应我,只是回头朝内喊了一声:“改新,快起来去喊人,同庆家着火了,快点。”便急忙地拉着我跑出门去,身后一句急切的疑问传来:“真的假的?好,我这就去。”
待到门前,院内的景象让我们傻了眼,房子横梁已经从中断裂,顶上高高的砖瓦分向屋内左右两侧垮塌开来,里面的人怕是想躲都很难。
看到一边哭声连连一边仍在提水灭火的令霄,改新的丈夫气不打一处来:“令霄,你奶奶都没出来你不知道先破门救人,这么大的火得灭到啥时候,平常看你挺聪明怎么这么笨。去给我拿吧铁锨来,先帮我来找人。”
或是框架已被火烧散,轻轻的一别房屋的木门便分了开来,其中画面确实很惨。
令霄、令雯泣不成声,他们的奶奶就在离门不远,应是想来开门,却先被烟气迷晕在了门前,最后被这横梁拦腰砸穿,在瓦砾下仅仅露出了头和肩,灰色的头、土色的脸。
改新的丈夫作为大人,也不忍去看,回头去接上了令霄灭火的班。但他嘴中不知是气愤还是怎么,喋喋不休地在对令霄的错误做法进行着埋怨。
年纪尚小,确实不知深浅,只是令霄被说的越来越心惊胆战,甚至气都喘不匀了。他呜咽着问我:“小朴,我该怎么办,我害死了奶奶,你说一会我大伯来会不会打死我,还有,小雯你也说,我会不会被打死……”话还没说完,仿佛魔怔了一般在嘴里碎碎念念,认定自己将要为奶奶偿命。
我不知道,小雯或许也不知道,只是我们清楚他大伯的可怕。那是在村子里能经常用来吓唬小孩的大人,因为他从来不会容忍我们骄纵调皮的习惯。
不过我是不认为令霄有那么大的过错,可能令雯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她慌乱的程度看起来比她哥更甚,只顾埋头哭哭啼啼,丝毫没有来安慰的表现。
瞧着令霄惊恐的样子,我很是不忍:“不会的霄哥,要是一会他来那肯定会很生你的气,但大人的气都是过几天就好了。不然你就来我家,在我家躲起来,要是怕被发现的话,你去其他村的亲戚或同学家住个几天也行,主要躲开这会别见他,等他消消气,到时候我给你通风报信,你再回来,顶多咱就是挨一顿打。没啥的,不用那么害怕。”
闻言,令霄如幡然醒悟般:“对啊,我一跑找不到我不就好了。那最好我这就走,去你家肯定不行,也不用你来通风报信,你肯定要被问东问西。算了,我还是先出了村再想,也要不了几天,奶奶出殡的时候我还得回来呢。这样吧小朴,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你啥也不知道。那好了,我先走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令霄便无比悲怆又略带欣喜地悄摸离去了。在他最后的安排里竟一点未提及关于令雯的事,这让我很是惊讶。事发突然,让他失去了哥哥的风度,全然忘记了自己平日最疼爱的妹妹。
而没有了令霄的安排,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学着自家大人的模样,蹲下抚起令雯的头发,希望这样她可以有所舒缓。但她却像不知道哥哥已经离去一样,依然埋头痛哭,对于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我很是纳闷,刚刚的事明明就发生她在身边。
无奈之下,我就这么陪她静静地坐着,看着不断的来人参与到了这场救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