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天天吵架的决定解剖人鱼了？”
“三十分钟前的通告，我在群里瞄到的，皇天不负有心人，可算让我等到了！”
林郁秋眸色灰暗地踏进观察室的门。
可能因为今天休假，观察室里并没有人，就连叶眠也不见了踪影。
她神情颓然，完全不见平日那精力充沛的样子，甚至有些步履蹒跚。
她站在水箱前，水中的那条人鱼神色很淡然。
酒红色的发飘荡在水中，随着她的动作而凌乱，却不失美感。
她的鱼尾依旧像无垠的蓝天，蓝色里缀着几颗银星，在水中反射微光。
见到她过来，她甚至还笑着向她打招呼。
她怎么能这么淡定，林郁秋不敢相信她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知道你要被解剖了吗？”她的手触及水箱玻璃，指尖甚至因为她的动作而泛白，她的表情有些失态，让她现下无暇顾及。
“我知道的。”人鱼像往常一样将手贴住她手的位置，向她游近。
臻于完美的脸上只有温和，似乎已然认命。“……”林郁秋气得说不出来话，此时她的心就像被利刃剜过痛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我知道秋想说什么，但既然这是秋的选择，我毫不犹豫。”她笑着说。
人鱼的笑让林郁秋红了眼。
她知道什么？那可是她的命，她为什么可以那么平静？
她的情绪像是被撕成碎片，悲哀的潮水不断向她涌来，将她吞没，她无法呼吸，又想大声呼喊。
可她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人类社会一个普通的存在，她的情绪，她的悲哀，她的一切不过是万千雨点中的一粒，甚至溅入土地也不会有一丝反响。
如果现在那名为悲哀的潮水可以将她吞噬，她想她已经溺死在这水里了。
瑰丽的奇妙旋律被空灵且温煦的声音在整个科研所中传响。
林郁秋被人关在房间里，将桌上的资料撕碎碎片随着风飞出科研所，在人鱼的歌声中飘散旋转，消失在她眼前。
她听到了大海的声音，一首由万千海洋生物奏响的悲歌。
视野尽头，海水翻涌，似是在为什么悲哀着。
林郁秋望着远方，灰黑色的眸中的光彻底消失。
神秘的乐声在某个瞬间停止，整个科研所只剩下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林郁秋目光一滞，抱着研究资料，艰难地曲起身体，只从喉咙间发出一道痛苦的呜咽。
天际，夕阳最后的一丝光亮隐进了黑暗，彻底陷入长夜。
夜，很漫长，很漫长……
林郁秋站在一道门前，她的脸色苍白，比病中的人还要无力。
她迟钝且艰难地踏入房间，僵硬的目光一点点掠过房间里的事物。
最终她的视线一停，瞳孔颤抖了起来。
她拖着如千万重的步子，向那方向走近，每一步都似乎十分沉重。
最后，她停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巨大的玻璃容器里装满着黄色的橘尔马林，在这液体之中，一个温和的生命体闭着眼。
她有着一头同烈焰一般的红色长发，垂落腰际，而腰与脚相接的地方，却是一条鱼尾，天蓝色的尾巴在液体中依旧好看，看起来像是童话中的美人鱼。
此时，她躺在容器里，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永远的沉睡着。
但林郁秋的手停在玻璃外，再没有人鱼将她的手放在玻璃上她的手后。
她不会再醒过来了……
林郁秋无声静默在容器前。
一滴水珠自她的脸滑落，滴落在地，没有发出任何回响。
在这个巨大的生物标本旁边，有个金属的牌子，上面深深地刻着：“谨以此纪念为科研牺牲的生命。”
恒星体的光线汇入永恒的黑暗，夜幕之下，只有一片死寂。
平静的大海褪去了它平日的温驯，在黑夜中汹涌翻滚。
无尽的黑暗里，一个瘦削的人类怀中抱着比她大上很多的生物，缓缓走向大海。
冰冷的陆风将她的黑色短发凌乱，但并没有阻止她走向大海的脚步。
冰冷的海水逐渐没过她的脚，她的小腿，她的膝盖，最后没过她的腰际。
无边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围，但她却觉得自己抱着的那尸体更冷。
这一次，再也没有蓝色的深海生物将她揽入温暖的怀抱。
她再也看不到那向她笑着的生物，看不到黎明下波澜的大海。
她俯下头，在怀中的冰冷上小心翼翼地印下一吻，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了这个永远沉睡的生物。
“我带你回家。”人类女子的声音在刺骨的陆风里消散。
旷古的天地间，一个人类抱着一条人鱼的尸体，葬了海。
……
林郁秋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那种在海水中窒息的感觉还没有过去。
水面下很冰，很冰，冷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良久，她按压了一下太阳穴，从床上下来，找到水杯在自动热水机上接了点水。
热水从机器中下落，机器的嗡嗡声回响在安静的房间里。
窗外是午后的阳光和阳光下平静的海，现在是下午一点半，她睡了整整五个小时。
她望着海面，灰色的眸光沉沉。
水溢出水杯，溅到她的手上，她下意识松开手，水杯打翻在地，染湿地面。
“……”她没有动静，垂眸看着脚下。
梦中人鱼族绚丽的乐声仿佛又在她耳侧响起，她眼前渐渐模糊。
一段段记忆从脑海深处涌现上来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掩埋起来。
她蹙起眉，努力去找寻，却被门外响起的铃声打断。
她打开门，是观察室里的助理：“林助，请跟我们来。实验体在实验中受了伤，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在两个人的“领路”下，她来到了观察室。门口巡逻的警卫多了一倍，似乎在防备什么她刚走进门，便看到那个冷冽的男人站在水箱前。
见到林郁秋走过来，叶眠朝她点了点头，他现下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甚至连脸上的笑也不刻意去装了。
林郁秋没有理会他，只往前走。
周奇从一处向她走来，递给她一个白色的金属盒子。
他的目光平静淡然，却不是冰冷。
“。”
林郁秋从他身旁经过，听到他平缓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
？什么意思？她转头去看，却看到了他的笑。
她被人带上了楼，手中坚硬的触感以及比往常重上些的重量，她心中隐隐找到了些事情的苗头。
观察室的第二层，人鱼原本光彩的鱼尾上布满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她无力地倒在水边，平日里艳丽的红发此时也显得有些灰败。
她闭着眼，圣洁如神使的脸色苍白，但神色平静，仿佛身上的伤一点也不能让她情绪起伏一般。
林郁秋目光触及她的样子，心里便狠狠一突，她加快步子走上前去，蹲在她的面前：“黎日尔娜，你还好吗？”
人鱼缓缓睁开眼，脸上露出个温和的笑来：“有点疼，但还好。”她的视线缱绻地看向她，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她喊她的名字。
林郁秋沉默着打开手中的箱子，从里面找东西，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她的动作一顿，但没，又翻找了起来。
人鱼只是看着，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她们昨夜还那样不愉快地谈过一些话题，说心里没有丝毫芥蒂是不太可能的。
人鱼身上的伤口很多，而且又很深，狰狞的撕咬伤出现在她的鱼尾，她的腰侧，甚至她的手臂，她的肩膀，她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几块好肉。
能造成这样伤口的事物可不多，林郁秋想到了研究所前几天从海中捕捞上来的凶猛鲨鱼，他们一定是让人鱼同它们相互撕斗了。
她为人鱼上药的手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人鱼那深如海洋般的蓝眸带着微光看向她，一个模糊的画面又从她的脑海里浮现，似乎她曾经也这样被这双眼这样注视过。
林郁秋望着她的眼，咬了咬唇，说道：“研究所准备解剖你，你知道吗？”
人鱼垂眸，长长的眼睫盖下一片阴影：“我知道。”
同样的答复让林郁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压抑地喘不过气的梦境。
“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选择赴死，你是什么傻子吗？”她终于将她梦中的话讲了出来。
人鱼闻言竟愣了愣，才说道：“不不。秋，你不是为此而工作的吗？”
林郁秋看着她，将手下抹药的力气加大了一分：“我更想看你好好活着。”
人鱼被她的动作弄得伤口一痛，眼中闪动出隐隐的水光：“秋，轻点，我痛。”
“急着送死的鱼还知道怕痛？”林郁秋说是这么说着，手下的力度却轻了些。
“我也没有要送死啊……”人鱼轻声嘀咕，声音却在林郁秋的眼神中渐渐消失。
“黎日尔娜。”林郁秋放下手中的药，灰墨色的眼认真地望向人鱼。
人鱼歪了歪头，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跟我一起逃吧，我带你回归大海。”
话音刚落，整个实验室里响起了尖锐且刺耳的警报声。
在闪烁着红光的房间里，温和的人鱼脸上露出一个笑：“好啊。”
科研所的系统又一次被不明势力攻破了，所有乱码的屏幕上都闪烁着一行数字“”。
失去了长期依赖的科技的人类，在这一瞬是混乱的。
叶眠冷眼看着乱码的屏幕，冷冽的黑眸在诡滴的红光更加冰冷。
“关闭大门，出动所有武装警卫，不要让她们逃出去。”机器前的人听到他下的命令，启动了备用的方案。
混乱的场面没多久平息下来，只剩下有条不紊的动作。
林郁秋按照纸条上的指示，在终端上输入那行数字。
“欢迎进入‘拯救海洋生物计划’。”她的智能管家的声音从她的终端中响起，依旧彬彬有礼。
原本紧闭的暗门在她面前打开，里面是一辆足以坐下两个人的黑色摩托车。
在终端的控制下，摩托车自动开了出来，甚至还亮了亮车前的灯。
林郁秋脸上带上了笑，将手拉向人鱼：“走吧，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