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周瑞家的领着一个老妇,伴有一个婆子进来,两人穿着都是粗布麻衣,如同两个乡村妇女。
年纪大的,头发半白,挽起只用两根短棍簪着,满脸皱纹,脸上全是疲惫,老态尽显。
年纪较小的,看上去也超过三十岁了,脸上不施粉黛,扶着老妇的双手也是粗糙不堪。
两人低着头弯着腰,也没看清屋里几个人,刚一进门就跪下磕头,“太太安好,给太太请安,太太福禄安康。”
贾瑛见她们俩对着自己磕头行礼,叹了口气,才说道,“别磕了,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两人听见竟是个童声,惊觉自己说错话了,还担心不已,周瑞家的见此,上前说道,
“这是我们家二爷,太太在旁边,都先起来吧。”
年轻妇人扶着老妇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两人不敢抬头,只用余光看到炕上坐着两个人。
贾瑛见她们这般小心翼翼,心里叹息不已,‘贾雨村干的真不是个事啊’。
“周嬷嬷,请她们坐下吧。”
周瑞家的去搬小杌子,香菱见其他丫鬟都不在,便和周瑞家的一道去了。
贾瑛也没阻止,只向两人问道,“老婆婆夫家贵姓,籍贯哪里?”
老妇回道,“回少爷的话,老妇夫家姓甄,原籍姑苏。”
贾瑛点了点头,又问道,“老婆婆知道为何来京城么?”
甄氏回道,“老妇不知,上月,那位管家寻来,说是有贵人找,没说是什么事,就把我们带过来了。”
贾瑛听了心里吐槽不已,‘珍大哥做事还真是简单粗暴,看来干粗活是一把好手,以后多给他安排点活吧。’
这时周瑞家的和香菱搬进来两个杌子,香菱放下请她们坐下,年轻这个行礼道了声谢,抬头看了一眼香菱。
香菱也对她微微一笑,那妇人见了香菱模样微微一愣,盯着她眉心那粒胭脂记看了一阵。
又仔细看了香菱的模样,瞳孔逐渐放大,脸上渐渐有些激动之色,嘴唇微微颤抖。
香菱见她这样感觉有些奇怪,正要回来贾瑛旁边,却被那年轻妇人一把抓住,只见她激动地喊道,“英莲,你是英莲?”
旁边的老妇瞬间惊起,连忙抬起头看了过来,那妇人又继续喊道,“夫人,是英莲,她是英莲。”
香菱有些不知所措,听见“英莲”两个字脑中瞬间一懵,如同失了魂一般。
那老妇人凑近一看,见了香菱的胭脂记,又细细看了看模样,一时也激动起来,泪水一下流了出来,抱过香菱哭了起来。
“英莲,你是英莲,我的女儿啊,娘找的你好苦啊。”
王夫人和周瑞家的两人面面相觑,王夫人又看向贾瑛,轻声问道,“宝玉,这香菱真是她的女儿,原名英莲?”
贾瑛摇了摇头,回道,“母亲,我也不知道啊,且听她们怎么说罢。”
说完两人又继续看着她们,香菱此时还是一片失魂落魄的模样,瞳孔没有焦距,脑子里只“英莲”两个字在回荡。
香菱被拐时,每次说自己的名字都会被拐子打,后来再也不敢说自己的名字,渐渐地都快忘却了。
如今又重新听到,仿佛沉寂已久的记忆开始复苏,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别人就是这么叫自己的,那时候自己好像笑的很开心。
老妇人抱着香菱,一个劲哭,又一边喊着“英莲”,香菱记忆缓缓苏醒,“英莲”两个字也渐渐熟悉起来。
瞳孔慢慢恢复焦距,看着眼前紧紧抱着自己哭泣的老妇人,模糊的记忆里没有一点印象。
只是声音好像很熟悉,但苍老许多,与幼时宠溺欢喜的声音截然不同,香菱凝神看着她的模样,眼角依稀有一些熟悉感。
“英莲,我的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香菱缓缓回过神来,老妇人与她记忆中,一个尚且年轻貌美妇人的身影,渐渐融合起来,香菱心中悲伤骤起。
眼中瞬间泛起泪光,继而两行眼泪奔涌而出,“娘?”
香菱轻轻喊了一声,老妇人听见,先是一愣,转而又是嚎啕大哭,旁边年轻妇人也在旁边泪流不止。
三人抱着哭了半刻,贾瑛没有打断她们,只等她们缓过神来再说。
王夫人见她们一直哭哭啼啼,朝周瑞家的示意了一眼,周瑞家的上前说道,
“不可在太太和二爷面前无礼,快止住吧。”
三人忙回过神来,香菱拉着母亲连忙跪下,“太太,二爷,奴婢一时失态,请太太饶了我们吧。”
王夫人叹道,“香菱,姨太太跟我说过你的来历,是蟠哥儿从拐子手里买来的,从小失了父母。”
“东府的珍哥儿意外查到了你的身世,派人去找来你的家人,既然母女相认了,也算是一件好事,你们也不必过于悲伤。”
“如今你在宝玉屋里伺候,母女相逢,我也不忍分散你们,府里也不缺两口吃食,就让你母亲也留下来吧。”
香菱见了母亲的模样,虽不知晓大概,但显然过得日子极为艰难,若能被府里收留,对母亲未免不是好事,她自己也不再身如浮萍了。
便带着母亲又磕了头,才说道,“谢太太恩典。”
贾瑛这时又问道,“甄婆婆,刚才带你们过来的人说,香菱的父亲出家没了踪影,这些年你们都如何过活的?”
甄婆婆这时正沉浸在寻回女儿的激动和悲伤之中,还没回神,旁边甄婆婆的丫鬟说道,
“回少爷的话,英莲小姐七年前失了踪,老爷夫人寻了许久,后来家里遭了难失火被烧,便卖了田地投奔了岳家封老爷。”
“后来渐渐少了生计,老爷出了家,只夫人带着我和娇杏两个丫鬟,卖些针线过活,前些年娇杏被知府老爷看中纳了二房,如今就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王夫人这时有些疑惑,便问,“知府老爷看上丫鬟,还纳了二房?”
那丫鬟又回道,“太太,那知府老爷曾与老爷有旧,未曾高中时,便寄居在苏州老家旁边的寺庙里,老爷常与他来往。”
“当年他进京赴考,还是老爷赠了五十两银子盘缠,前几年上任知府,与我们相遇,才纳了娇杏的。”
这丫鬟说完,王夫人立刻反应过来,那知府便是贾雨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