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身体的异变是从江晚吟离开云梦江氏的第四天开始的。
这比江澄预料的时间已经晚了许多。
身体被人类吞噬殆尽,天心镜也被毁去,如今的他,不过是靠着仅剩的修为维持住的一道灵体,哪里能用人类所食用的吃食?
虞紫鸢送来的汤药,还有每日里江晚吟所送来得膳食,他都吃不得,而每一次进食,他都需要用每日吸纳的灵气将它们分解,有时所耗的灵力太多,他便会大病一场。
可以说,每一次进食,都是在加剧他的死亡。
异变是江澄让薛洋也跟着离开的根本缘由。
薛洋性子虽然不如未来那般睚眦必报,但他的性子里,还有一股执拗。
一旦知道他的情况,依着薛洋的性子,想必会想方设法再去给他夺一具身体过来。
只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薛洋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好不容易将薛洋那小子养成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没道理到了最后又因为他,变成那个人人喊打的夔州一霸。
江晚吟离开后,江澄便停止了进食。
他只是一具灵体,又怎么会感到饥饿,需要食物来维持饱腹感呢?
只是,为了防止云梦江氏的人察觉到异样,每一次送来的膳食,他都会用以前江伯给他送莲花糕的盒子装起来,然后,趁着每日早起的功夫,将装起来的饭食送到云萍城的街头送予那些沿街乞讨的小乞儿。
修真界中战乱四起,少不得牵连一些无辜的百姓,时间久了,街头的乞儿也就越发的多了。
云梦江氏地界中的百姓性格和善,又乐善好施,在这一片儿的乞儿,几乎都没饿过肚子。
总有一些善良看不过去的小贩会拿家中的粮食来投喂他们。
很显然,江澄也是其中的一员。
——
岐山温氏势大,且不夜天城地势险峻,底下有数万年的熔岩累积,温度骇人,易守难攻,即便是极其仙门百家之力,这场仗的艰难程度也没有丝毫的减轻。
就这样,在一输一赢,十打九输中,靠着众多的人力,仙门百家终于在射日之征后的第二年迎来了转机。
这一年,江晚吟十七岁。
而江澄身体的异变也终将来到了尽头。
过去的一年,他始终待在云梦江氏。
而江晚吟闲暇时,也总会来信和他在信上讲述如今的战况,他回云梦江氏的时间很少。
因为太忙,战事吃紧,仙门百家败了一次又一次,没有魏无羡的鬼道,没有傀儡,也没有阴铁,仅靠着人力和兵行险招,这次的射日之征打得尤其艰难。
尽管,他们已经足够努力,死去的人也不知堆满了多少乱葬岗,堆满了多少世家的祠堂,衣冠冢建立了一个又一个,可这场战争,却好似没有尽头。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他的异变已经逐渐扩大化,他无法再从外界往身体中吸纳灵力,他的手脚时而会变得透明,无法用人眼观之。
好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写了足够多的信。
他将一切都安排好,他将信都交给了贴身照顾他的江来安,待他离开后,江晚吟每写一封信,江来安便会从中取出一封,回信给他。
除非江晚吟提前回到云梦江氏,若不然,他不会发现他离开。
时间会带走一切,而他,本就是个过客,他想,晚吟会看开的。
如今的江晚吟,父母俱在,还有孟瑶薛洋陪伴,他有小黄小花小白,还有他魏无羡,他想,多他一个或者少他一个,应该也是没关系的。
离开云梦江氏的那天,江澄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江来安也不知情。
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他只留了一封信。
出去走走,安好,勿念。
一封信,还不够十个字。
他不曾交代归期,因为他自己都不知晓,他是否还有归期,他只是隐约感觉,他的灵体即将消散……
——
三年后。
射日之征终于结束。
温若寒死了,岐山温氏败了,而温情姐弟,因着只是岐山温氏旁支专攻岐黄一脉,手中未曾染血,并且有云梦江氏、姑苏蓝氏、眉山虞氏三家联合做保的缘故,岐黄一脉得以留存。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温氏岐黄一脉,终生囚禁于大梵山中,永世不得出。
囚禁期间,由共同做保的三大世家轮流看守,若有违者,则再度清算。
当所有事情结束之后,江晚吟带着薛洋和孟瑶怀揣着满腔欢喜踏入云梦江氏的大门,带着已经长大的小花小黄小白想要接江澄回家时,推开门才发现屋中早已人去楼空。
房间里的摆设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更何谈有人住过的痕迹?
一股浓烈的不安笼罩在江晚吟的心头。
早在江晚吟踏入莲花坞码头之时,江来安就已经得到消息。
只是,他来得比江晚吟晚一步。
看着房间里站着一动不动的人,江来安大着胆子往前,双手一抬,将手中的锦盒放在江晚吟眼前。
“少主,这是江公子离开前,托我交给你的生辰礼。”
看着眼前的锦盒,江晚吟沉默一瞬,才艰难开口:“他何时离开的?”
闻言,江来安却是安静许久,久到江晚吟还以为这辈子就如石墩子一般立在这里过了。
他听到江来安沉重的开口:“三年前。”
也就是射日之征开始后的第二年。
没有阴铁,没有鬼道,射日之征比原本的三年多了两年,而如今,他正好弱冠之年。
“他三年前离开的,你现在才说!”薛洋伸手掐住江来安的脖颈,眼中杀气腾腾。
江来安顶着窒息的感觉,艰难开口:“江公子…交代,不许让薛公子…和少主知晓。”
“离开前,江公子同你们,留,留了一封信。”
“阿洋,松开他,先听听江公子说了什么。”孟瑶抓住薛洋的手,柔声安抚。
薛洋松开手,恶狠狠看着江来安,“他说了什么?”
江来安咳嗽着从宽大的广袖里掏出一封信函,因着时间悠久,上面的颜色已经略显陈旧。
江晚吟打开,却见一行清秀的字迹印入眼帘。
“出去走走,安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