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姣又做了这个噩梦。梦到小家伙抹着眼泪扑向她。她伸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对方的手,一股无形之力将她们分开,她挣扎无用,继续下坠。
“钟淇!”终于她被这噩梦惊醒,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何道长给她披上外套,忍不住道:“怎么又做噩梦了?”
宛姣将他的外套往身上拉了拉,抽抽鼻子,道声谢。
何道长是个长相俊朗的年轻人,看起来很是和善,与洞里另外六个人是同门师兄弟,他是大师兄。
山洞不大,正好容下他们八人,中间篝火,勉强取暖。山里湿气重,山洞背阳,既寒冷又潮湿。
就在几天前,宛姣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已经力竭,幸有这位何道长路过出手,她才捡回一条命。
为了找到出去的路,她与这些道士同行。这些道士都知道她是妖,只是不知为何,却放过了她。
后来有机会才得知,这些道士是某一山的降妖师,只除作恶多端的恶妖,此次下山,便为了除妖。
今日他们除掉了在这山里的一只恶妖,那是一只鹿妖。不知为何,宛姣为那只鹿妖生出一丝同情。
他们正在调整休息,打算明日启程,去下一个地方。
六人里面有两个女弟子,皆是及笄之年,其中一个刚见到宛姣,就对她十分热情,总跟她讲他们一路上发生的有趣见闻。宛姣时不时点一下头。
那女弟子见宛姣不太喜欢说话,于是就主动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宛姣一开始不愿说,但经历了几天后,她才肯开口道:“我也,不太清楚。”
宛姣便将自己被亲人围杀的事情说了,说完后眼底满是哀伤。其他几个男弟子也很年轻,稚气未脱,突然见这么一个漂亮姐姐伤心,实在心疼,就一起安抚她几句,何道长也道:“这不是你的错。你说的这种事,在我们人界也时常发生。”
宛姣叹了口气,双手拢了拢衣领,有点冷。另一个男弟子为缓解气氛,问她:“钟淇是姑娘什么人?”
什么人?宛姣突然发现,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朋友?家人?顿了顿,轻声答:“算是我家人吧。”
原来的那名女弟子一听,有点好奇地问她:“算是?那他具体是你什么人呢?兄弟姐妹里的哪个?”
“何芯,你干嘛呢?”
有人提醒何芯,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刚要改口,宛姣道:“妹妹吧。”温温柔柔,没半点介意。
她松了一口气,挠挠头道:“原是这样。那个抱歉哈。”
宛姣浅笑:“你们也是好心,不要道歉了。没关系的。”
何道长将篝火弄灭,道:“都睡了。明天早点起赶路。”
其他几人都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何芯跟宛姣道了一声晚安,就去睡了。宛姣被这一声晚安惊得恍惚,忍不住想起了钟淇,想起了最后那一晚。
这几晚,她都睡得不安稳。她无时无刻不懊恼着,为什么钟淇要离开她,有原因,只是她不知道。
她凭什么不知道,钟淇不是她要养的吗,她得负责啊,不是么?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
钟淇出走,被亲人背叛,又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为什么?都是对她的惩罚吧,一定是这样。
钟淇,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已经知道错了……
宛姣心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哭,却只能忍着。
其实她和钟淇真的很像不是么,都喜欢将彼此喜欢的一面露出来,而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深深掩埋。
只是原因不同。钟淇单纯不喜欢揭露弱点,而宛姣,她是青丘的荣誉公主,受族人敬仰的存在,是百花谷未来的希望,她要承担的东西有很多。
思绪很乱,她叹了口气,难受到头晕,想起来走走。就在这时,何道长的声音传来:“去走走吗?”
他笔直地站在洞外,被月色镀了一层银辉,向他伸出一只手,作邀请动作。宛姣迟疑地点了点头。
站在何道长剑上,她才想起来:“你那些师弟怎么办?”
何道长道:“我给他们留了信。我们只是提前到那。”
宛姣有点紧张,何道长是第一个离她这么近的男性,而且,人看起来也很温柔。说到底,宛姣对于男女之情懵懵懂懂,说成门外汉也不奇怪。
在百花谷时,父王就给她介绍几个,都是其他部落里天之骄子一般的男性,很优秀,但并没有让她心动的,那时,宛姣就以没这个打算拒绝了。
宛尔正想往后撤半步,这时,何道长道:“可以抓紧我吗。因为我不能保证,姑娘这样不会掉下去。”
宛姣犹豫了一下,才环上他的腰,为了掩饰情绪,又道:“何道长,我们要去哪?不是说走走吗。”
何道长道:“姑娘看起来心事很重,所以我们要去的地方,那里有样东西,可以让姑娘发泄出来。”
平生第一次飞,而且是踩在道士的剑上飞。宛姣刚下剑,就扶着河边的柳树吐了。因为吃的都是一些果子,没什么可吐的,吐了一会好多了。
这是一个小镇,路边是各种摊贩,讲着一口流利的方言,她没听懂,但感觉这里和百花谷很像。
热情,淳朴。宛姣用袖子擦了擦嘴边,对何道长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就是人类的世界吗?
何道长笑道:“一个地方小镇。姑娘没见过的应该很多。不急,我们可以慢慢逛。姑娘这身衣裳?”
衣裳?宛姣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脸颊顿时红了起来。穿了几天,不仅有味,关键还带着她的血迹。
何道长看出她窘迫:“可否让在下为姑娘挑件衣裳?”
宛姣镇定自若道:“也可。不过,我现在身无分文。”
何道长道:“可以先欠着,姑娘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唉,还是好人多啊。宛姣叹了口气,有点倦然地道:“那,就有劳何道长了。我会想办法挣到钱的。”
于是,何道长带着她先去时锦铺选了衣裳,又找了一家酒楼订了两间房。宛姣沐浴完,旋即换上了新衣裳,下楼时,何道长已经等他多时了。
何道长点了一桌子饭菜,道:“不知姑娘想吃什么,就点了这家酒楼的招牌菜。快趁热吃,别凉了。”
宛姣却看了看四周,有点不自然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虽然在百花谷时,因为受到很多人的喜爱,习惯了别人的目光,但在这她是第一次,也不知道这里的人会不会欢迎她这只妖。
何道长温声道:“因为他们都很喜欢姑娘。这并非是冒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是姑娘这般。”
闻言,宛姣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如此。其实人类和她族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嘛。
第一次吃人类做的饭菜,宛姣觉得还可以。不是钟淇,不怎么挑食,从小到大,她都是最懂事的。
突然想到钟淇,宛姣有点吃不下了,正要说什么,何道长推给她一壶酒:“尝尝这个,一定不后悔。”
宛姣道:“这是什么?”用鼻子闻了闻,道:“酒吗?”
何道长笑而不语,点了点头。宛姣忽然想起了什么。
百花谷也有酒,不过都是果酒,入口甘甜,不怎么醉人。她一般都是随父王参加某个宴会时喝,有时也会在家里,和钟淇吃饭时,也会喝几壶。
另外,钟淇不喜欢喝果酒,因为她喝果酒都能醉。每次醉都好有意思,浑身发热,像一个暖手炉,经常死死抱着她,怎么掰都掰不下来那种。
等到第二天时,钟淇发现抱着的宛姣,又奓毛似的。
但想到钟淇不在身边了,宛姣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于是给自己倒一杯,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入口的一瞬间,像是喉咙里走了水,紧接着胸腔传来灼烧感,刺激着她的五脏六腑,将凉意驱散。
宛姣大为震惊,又忍不住倒了一杯,大概是心里觉得不痛快,第三杯下了肚,顾不得体面二字,就着酒壶就往嘴里灌,灌完,一个字脱口而出。
“干!”
记不得是哪个长老说的了,宛姣只觉得有趣记下了。
醉了,醉的一塌糊涂。宛姣却并不以为自己醉了,她只是不太清醒,就像做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憋了一肚子火,宛姣再也不憋不住了,忽然捂脸就哭了起来:“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我搞不懂!不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叫他们这么恨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妹妹不是么,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凭什么,凭什么啊呜呜呜呜……”
就要喝第三壶时,被何道长按住了:“见到你的第一眼便觉得你是个温柔善良的妖怪。错不在你,是他们,那些背叛你的人。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宛姣抹了抹脸上的泪,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委屈:“我只是想有能力保护钟淇,他们怎么这么对我,他们要是想要狐王之位可以跟我说,有必要把我逼到绝路上吗?我知道有人在背后贬低过我,可我从没怀疑过是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何道长把手拿开。宛姣继续喝,她酒量出奇的好,前前后后共喝了十壶,中间还狠狠吐过一回。
最后,宛姣哭完了,满脸通红,看着酒液上自己的倒影,心想这谁啊,真的丑死了,一饮而尽。
宛姣的身形摇摇欲坠,何道长已经把手伸了过来,似乎是想接住她,但摇了摇,不想又立正了。
宛姣到底是九公主,这点酒就想把她灌醉,真是小瞧了她,她甚至抽空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仪容。
再抬起头来时,她笑道:“何道长,你说的话我记下了。这顿酒食,我以后会想办法还的。多谢了。”
何道长默默把手收了起来,好整以暇道:“无碍便好。”
旋即与何道长分别,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了,因为酒精,宛姣这次一夜无梦,一觉睡到翌日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