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兽，传说多出现在战场之上，亦或是瘟疫横行、饥荒之地。血兽聚居而生，身形不定，无口鼻耳目，通体血红，吸食生人怨念而生，不死，惟有一种神兽可封印，上古十大凶兽之一。
鬼应，诞生于神兽园，专为封印血兽而生。头生角，有翼，常以十岁小儿相示人，惟弥留之人见之，与死人出，故不详，却生性贪玩好美味，与人，无害，是神界的一种很低阶的小神兽。
三千年前，浮华山还不叫浮华山，那是一座荒山，山下是一处战场。许多年来，那里杀伐无数，血流成河，狰狞不堪，因而更多人称之血山。
直到两千年前，聚在山上千年不散的怨灵生出了血兽。这怪物，一旦在一个地方出现，便永远聚于此处，既是一种诅咒，也是禁锢。
血兽的出现，使得这座血山不再有战争发生，却成了一座人间“地狱”。神界为维持三界秩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一些鬼应下界，去封印血兽。
她叫扶笙，是神界的一只普普通通的鬼应。她跟族人一样，世代为封印血兽而生的。
所谓封印是用自己的生命换取的，几乎每一只鬼应都知道这个事实，只是一部分选择听从这种既定命运，而另一部分则是想办法脱离出去，而扶笙，她只想活着，对人界充满了好奇心，她不想死。
一千年前，扶笙随着她那一代的鬼应下界，落在了浮华山附近。此地因早先有鬼应已经封印住了血兽，故而有了人类居于此地，形成几个村落。
与她结伴的同族里，或认真完成自己的使命，或像脱缰的野马，就此天涯路远，快活去了，而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随后者，离开这里。
一开始，它们以为神族会发现它们，抓它们回去，但过段时间发现，根本没人理会。于是扶笙便跟着同族继续游走在人世间，她去到了很多地方，见识了许多美好的事物。
这里是不同于神兽园的美好，有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有大山长河，也有潮起潮落，有瀚海无边，也有山珍海味……无一不令她感到无比的震撼和幸福。
她以为，这大概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以后的每一天也都会充满了惊喜和美食，时间虽过得很快，却从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过。
直到有一天……
那是她第一次目睹血兽这种上古凶兽。那座被血兽毁掉的国家，漫天大火在皇城里烧了三天三夜。因为没有鬼应封印，此处的血兽才得以出来。
她仍然记得最后，那皇城里的血兽是被她的一个朋友封印的。不忍看到这些，就这样牺牲了自己。
她站在一片废墟中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想过很多很多，这段时间遇到过的，美好的或不美好的回忆，都离不开人类。
她知道人类把它们当成不祥之物，有些同族不愿去封印鬼应，只想跟她一样，在人界就此好好活着，人类酿成的结果让他们自己承担好了，它们又不是欠他们的。
可是，这样想真的好吗？
如果每一只鬼应都和她一样，都想要活着，不愿做出牺牲自己的事情，那人类岂不是很可怜，他们不也有很多无辜的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要承受别人的罪孽？
她想要看到的，是世间的美好，不应该像地狱一样，到处是绝望和死亡的气息，太阳因乌烟瘴气遮住，树木因灼烧不再发芽……她想要改变，想让人类知道，鬼应不是不祥，想让同族知道，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不要牺牲，一样能守护！
“扶笙你，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走了吗？”
“嗯，我想回去。”
另外一只鬼应道：“回去？就因为这个，回去封印血兽吗？你能不能别跟那人一样犯傻！说了多少遍了，血兽是人类作茧自缚，就算你不去，也没人会抓你回去的……”
“我，知道。”
“你知道就不会说回去了。你看看这些幸存的人类，他们谁知道他们是被谁救的，根本一无所知！”
其他鬼应附和：“就是，我们鬼应还能活很长时间，去哪玩不是玩，为了这些愚昧的人类把命搭进去，一点都不值！”
“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我们不拦着。回去之后可别后悔。”
“……”
同族里有人讥讽，有人嘲笑，有人一脸事不关己。
这时，一开始问她的那人，似乎是同情她道：“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呢？你是我们之中最小的，再过几年呢，说不定你又改了主意了呢？”
“我必须回去。”虽然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却不想看到第二次了。
或许就是这样，不管是对人类还是对一只鬼应来说，有些经历，一次就足以改变他们一些想法了。
只是这一过程，很痛苦。
从此，她和同族分道扬镳，原路返回。在路过一座山时，她恰巧遇到了一位山神，想找他解惑。
“山神大人，我该怎么做才能像您一样，既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也能活得好好的呢？请您告诉我！”
“可以说说你想要守护谁吗？”
“可怜无辜之人。”
“何为可怜无辜之人呢？”
“唔……好人？”
“哈哈，那你为什么要守护这些人呢？”
“因为，我不想要他们承受不该是他们承受的罪孽。我想让世间变得美好，不想到处都充满绝望。”
“哈哈哈，倒也是个善良单纯的小家伙。那你知道，想要守护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你可愿意付出？”
“我……这代价也包括我的生命吗？”
“你不是说，你想要好好活着吗。守护可以有很多方式，用适合你的方式，尽心尽力去做就好了。”
“嗯！我会的。”
“小家伙，记住。既然选择走了这条路，你就要有决心走完它，唯一的捷径，就是不要半途而废。”
“多谢山神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扶笙展开羽翼，满怀着欣喜与山神告别，很快飞出去很远。山神目送着她远去，直到最后一点消失了，却有挥之不去的笑容，在脑海里浮现。
……
“他妈的什么破山神，老子不信了！求了这么多天，这雨就是不给老子下！”一个男人破口大骂道。
“我看啊，你还是去龙王庙吧，没准早就给你下喽！”
“谁说不是。这儿山神啊早就没以前灵了，要不是我婆娘非让我到这来上香，我真是闲得蛋疼到这来？”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
“我说说怎么了，嘴长我身上，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要我说，山神就不该是女的当，没吊用！”
“你又不是山神，你咋知道山神都是男人当呢？”
“我就是知道咋了。我家那臭婆娘，刚开始对我多好多好，现在说变就变。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等知月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身处路边一个面摊里了，旁边是几个三十多岁男的坐在一起，吃面说话。听到说“女人……不是东西”她蓦地冷笑。
这时面摊老板娘没好气插嘴道：“信不信我抽你！咋啥事都往女人那儿推呢。你婆娘对你不好，你咋不想想自己原因，隔着怪这怪那，我看就是你没出息没能耐！你婆娘真是眼瞎了看上你！”
那男的一听就要拍桌子发作，却被身边几人立马按住了。有人道：“你动就是急眼嘞！赶紧吃面。”
好容易才安分一会儿，又有人道：“唉你们听说了吗，那件事，说是那个百里村姓祝的老爷子，他当初不是说亲眼看到过山神的吗，有人说其实是假的！”
“假的就假的呗，瞧你一惊一乍的。他要是见过山神长啥样，那我还见过嫦娥嘞！谁信啊是不是。”
“你说的那个老爷子，我前几天路过百里村见过了。当时就在村头，老爷子拿锤子砸自己的石头呢。”
“什么石头？”
“没看清，好像是山神的神像。”
“好好的，为什么要砸啊？”
“你不知道吗，还能为什么。当年老爷子的老伴要死了，他去求山神，山神没理他，最后老伴没了，他气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到处砸人家的神像。”
“要我说，这老爷子八成有病。”
“有什么病，这么多年身体硬朗的呢。反正当初神像是他雕的，他砸就砸呗，也没人信那玩意了。”
“不对吧，现在不都是他孙子……”
“一样一样，都是他们家的。”
“瞧见那伙人没有。”有人偷偷指了指街对面的一伙扛着锄头的地痞流氓，小声道，“都是我们浮华县的县太爷叫来的。小道消息，县太爷家的二儿子前天晚上暴毙了。你们都猜猜他是怎么死的？
“有屁快放。”
“众所周知啊，这县太爷的二儿子是那个……到处招惹人家好看的小娘子，这不前几天就强奸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还把人家爹给打了。”
“简直是畜……”
“小点声！我还没说完呢。人家是县太爷的儿子，他爹哪敢告，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谁知那畜生死了，县太爷这一查，说有人看见他爹带着女儿去了山神庙，这下好了，县太爷那猪脑子就以为他儿子是被人家求山神大人弄死的。于是，他就找来这些地痞流氓要去拆了人家的庙！”
“真荒唐，还有这等事。要我说，这畜……就是遭了报应。”
“要是山神真这么灵，那他儿子早死八百回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唉，那我就不去了。就说庙没了，让人家给拆了。”
“那你家婆娘不打死你？”
“她敢……老子怕她？！”
“哎哟，就是在外面嘴硬，在家还不是服服帖帖的。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几人就这样嘻嘻哈哈地吃完了面，付给老板娘钱走了。知月却还坐在凳子上，托着腮，心情复杂。
这时，一个声音将她从思绪里拉了出来，却是那老板娘。
她一边擦手，一边笑道：“姑娘，面再不吃就糊了。这大冷天的，不吃点热乎的东西，身体受不了。”
……什么时候？刚才吗？
好像是。刚才听到那些人说到“祝老爷子”那块，她就走了神。道了声谢，她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她吃完才注意到身上没钱。那老板娘却没等她起身，便道：“就当我请的，姑娘不用付钱。刚才我看姑娘有什么心事，就自作主张弄了碗面。还合胃口吧？”
“合胃口。多谢老板娘。”
“还合胃口就行。这大冷天的，姑娘怎的就你一个人？可要是不嫌弃的话，过年在我这过也行。”
“不了。”虽然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境，知月还是感觉体力恢复了许多，就要向老板娘告辞离开。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必须要确认一下，脱口问道：“老板娘，您知道他们说的祝老爷子是谁吗？”
“祝三平啊！他的事情我天天听。唉，他也真是的，说句不该说的话，老伴都走了十几年了，他也该走出来了，咋这么倔呢，跟头驴似的。”
“那，她老伴是？”
“我记得，叫……棉儿，名字挺好听的，我虽然没见过吧，但感觉人挺好的，就是可怜死得早。”
知月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顿了顿，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沙哑了，又道：“她，是怎么死的？”
老板娘道：“听说好像是摔了一跤……祝老爷子为了这个还去求过山神。可能就是命中有这一劫吧，也怨不得人家山神。除此之外，别的挺好的。听说他孙子也长挺高了，之前上街还见过几面，像个小姑娘……姑娘是和这一家是亲戚吗？”
知月点了点头，强颜道：“算是吧。家里让我来看看。”
然后，她没来及问，老板娘就又给她指了指百里村的路怎么走，临走还送了她俩刚煮好的鸡蛋。
道了声谢，走在街上，像是在寻找什么，知月最后在一个卖石雕的摊子前驻足，问老板她可不可以用两个鸡蛋给他换一个，那些石雕都是一些小玩意，甚至有点瑕疵，不值几个钱，老板见她十分需要，便摆了摆手：“行，你看着选个吧。”
在知月出城门时，见到了很多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流民，被守卫挡在外面不准进来，显然最近几年不太平，可能是战乱，也可能是某地闹饥荒。
在穿过一条已经干涸的河床，又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一些熟悉的路。百里村的样子变化并不太明显。门上原先张贴的画纸已经发黄，上面张贴了新的门神，不是之前那位女山神了。
知月过来只是想找祝三平确认一些事情，比如他到底能不能看到扶笙，以及棉儿到底是怎么死的，转念一想，这些知道又如何，好像改变不了什么。就算问了，祝三平怕也不会老实坦白吧。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她还是走到高处，向远处眺望。她五官一向敏锐，一眼便瞧见了那熟悉的院子，只是没了各种石雕，显得那里十分孤寂。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正坐在院里晒太阳，猜是祝三平。她进了村又打听了一些事情，说他儿子不干石匠，干起了别的，是他现在的孙子祝榆摸起了石头，拾起了他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
现在许多神像都出于祝榆之手，就跟当年祝三平一样，而且比他爷爷雕得还好，更加细致入微。只是现在，爷孙俩的想法产生了几乎无法化解的矛盾，随着祝榆年龄的增长，矛盾越演越烈。
祝榆一个人在外面惯了，有时候三四天都不回家。而老爷子的儿子在城里做买卖，也经常不回去。
最后，知月又向旁人打听了一件事，便离开了村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一片荒凉坟地里，她看到了棉儿。她攥紧拳头，走了过去，一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一边俯下身，将小兔子石雕放下。
她道：“棉儿，给你补上的礼物，可能比不上三平给你的。你别嫌弃啊，这是我唯一能送给你的了。”
又摸了摸墓碑上的几个字，就在这时，一片落叶落到她的手面上，似乎是棉儿在用手去回应知月。
像是在说：“不嫌弃。多谢大姐姐。”知月笑而不语，起身挥了挥手，就当给棉儿告别，转身离去。
知月打算去找扶笙，想到了一个地方，她循着记忆找到了棉儿当年住的茅草屋。庆幸的是茅草屋还在，只是门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想来已经好几年没人来过这儿了，整体的颜色明显发黄，可能再过几年，这里就会倒塌，完全荒废了吧。
知月又去了镜湖，那儿和当年一样，唯一区别可能就在于湖水更加浑浊了，以前还有鸟兽来这，现在这里只有一片死寂，像是毫无生机的死水。
此时大概刚入冬，树上光秃秃的，到处都是灰白色，风不仅冷，还燥，吹到嘴里像是含了块冰。
因为是幻境，许多气息一类的要素还是模糊不真实的，所以她也无法准确判断这儿有没有封印，权当有吧。毕竟若没有封印，那怪物一旦出来，又是灭顶之灾。以扶笙的性情，绝不会放任不管，只能想到她的神力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
忽然，一个嘎吱声响传入耳朵里，知月猛地回头，虽然还没看清是什么，先追上再说。她像只猎豹飞奔了出去，近了些，发现那东西看身形像是个少年。不一会儿，那少年约莫是跑不动了，从山坡滚下去，撞到了头，捂着头皮叫唤。
知月跳下去，立时抽出长剑，抵住对方的脖颈，喝道：“为何鬼鬼祟祟的？”
“哎哟大人饶命啊大人！小的只是路过，并无恶意啊大人！”
“为何鬼鬼祟祟？坦白从宽。”她不动声色地加重了语气。
“我……”他大概是觉得躲不开了，只好乖顺道：“只要大人不收了我，我什么都说！”
知月以为，可能因为她手里这把长剑，让他误以为她是降妖师了吧。
听他弱弱道：“我没有鬼鬼祟祟，只是不想被人看到……尤其是大人这样的。”
“哦。那你说说吧，你都干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呃……真的要说么？”
知月只是唬他一唬，听他这么一说，莫非他真有隐情？
顺着他的话，道：“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自己选。”
对方咽一口唾沫，似经过一番苦苦挣扎，终于叹了口气，道：“也好。反正，这条命也只是在苟延残喘。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我是谁，还有做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之后要杀要剐，都随你。”
知月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收起长剑，转身道：“你跟我走。有什么话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知月将这灰头土脸的少年带到了茅草屋，她推门进去，少年却在门外愣了一愣，脸色显然有些复杂，有点不耐烦道：“有什么事情进来再说。”
“……好吧。”
“你叫什么名字？是人是妖？一一招来。”知月的语气像在审问一个死囚，却摆出一副很漫不经心的表情。
分明刚才还一脸严肃呢。蒲星有些捉摸不透眼前这人的心情如何，一点不敢松懈，低着头嗫嚅道：“我，我叫蒲星。不是人也不是妖，而是一只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