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过是空中的一朵花,星辰支撑它,土地诅咒它,生命渴念它。
《植物梦游记》
附:
“人不过是空中的一朵花,土地支撑它,星辰诅咒它,死亡渴念它。”
——勒内·夏尔
——
女人巨大地站立着,她的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太阳就像是她的瞳孔,她的红发灿烂地燃烧,如同天空的篝火,红色的嘴唇在说着某种古怪神秘的咒语。
“...她好美...”
血橘张大了眼睛,脸扑在玻璃上,她的瞳孔在注视中突然发生了变幻,瞳孔由圆润变得狭长,仿佛为琉璃一般的橘色割下了一刀无底的缝——
“捕梦师这样的东西真是恶心透了。”
“你猜猜,”银蛇少年发出阴冷的声音,“...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穿着湿冷的黑袍,嘴唇红得像要滴血,那双眼眸没有温度,像盯着猎物。“你们真是恶心透了。”
“...你们真是恶心透了。”
林羡不说话。
“你可真是好狠的心。”银蛇少年语气怪异地眯起双瞳。那瞳孔又细又长。他的神情突然变了,他们离的很近,他可以嗅见他身上的森林的气息。
“不过...你知道吗...”他的瞳孔里闪烁着兴奋的猩光,他很轻地张开唇,“你们另一位高贵的捕梦师...”他阴冷地笑起来,“好像疯了哦。”
林羡淡淡地看着他,向后仰去,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什么意思。”
“真不幸。”他只是说。
“真不幸。”
银蛇少年似乎是感到了兴趣,因为林羡那双浓黑的瞳孔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产生和流失。
“你......”
他的话音突然停住了,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表情有点惊异地转过了头,望向了前窗——
变幻在一瞬间发生了——
女人光滑明亮的肌肤突然泛起了诡异的鳞片,原本已经完全沉了进去的鱼像是突然复活了,张牙舞爪地变回了原体,在凝滞的位置上挣扎。它们张大了嘴,嘴里喷出火焰,肚子里面流出了五颜六色的物体。
整个画面怪异极了。
“吕雪兔...”血橘的脸依然扑在玻璃上,她的瞳孔在惊吓中变得狭长,“...着火了...”
“我们在做梦呢...”
“这不是现实吗?”吕雪兔的瞳孔也着火了。
“...梦就是现实。”
火焰从它们的嘴里流出来,斑斓的、斑驳的、斑点般的色彩在她的脸颊上颤抖,绽开了火焰。
粉色古龙发出了一声愤怒的长吟,犹如天神之怒,威严如同山巅,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进去。它的龙躯盘旋弯曲,直直地向她们冲撞了过来,如同一只巨掌在暗夜中压向了大地——
“吼——”
粉龙痛苦地在空中扭曲翻腾,好像被一股怪力抓住和控制,无法再向前。
火焰越烧越大,她的身体、她的脸庞被火舌吞噬,渐渐地融化了,她的瞳孔在火舌里依然温和而坚定地凝视着前方,在消失的最后的图画里,那双隐藏在天空中的瞳孔,露出了奇怪的笑意。
鱼儿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枷锁,解体了。
她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孤独的火焰在苍穹灼烧。
血菊与吕雪途呆怔在玻璃前。
“...你看见了吗?”血菊的声音有点哑。
“嗯...”
吕雪途的眼睛一眨不眨。
“...她好美啊...”血菊还趴在窗子上,“我听见了神谕...!”
“不过我们刚刚好像差点死了...”
吕雪途却若有所思地呢喃着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错了吗。”
血菊一激灵,耳朵抖了抖,“嗯?”
吕雪途似乎回过神来,可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她摇了摇头。
天使精灵们与小生灵们一同走入宁静。它们也见证了鱼中少女的辉煌画面:
“要鱼儿们融为一体可不容易。”
“对于鱼中少女来说,鱼儿可不仅仅只是碎片。”
“它们真美。”
“怎样才能做到呢?”
“一切言或不言的真理,都藏在这‘爱’字中!”
......
吕雪途静静听了一会儿。可她的神情恍惚。
—“一切言或不言的真理,都藏在这‘爱’字中...”—
爱...
她的脸上逐渐出现了一种怪异的荒凉表情。
......
西方的天空,从浓密的云层,散出几片玫瑰色的彩霞。
银蛇少年的目光从前窗上收回。小粉龙正可怜巴巴地贴着玻璃瞅着他,他装作没看见,继续冷冷地说道:
“吴星落...”他的面庞扭曲阴森,“她竟然想逼着愚蠢可怜的生灵...像她一样自欺欺人。真是可笑。”
“面目可憎的神,多么冠冕堂皇...我听你们的腔调真是想要作呕。”
“你知道...她在杀我之前说了一句什么话吗?”银蛇少年裹着潮冷的气息俯身向他耳边,林羡没有躲,他听见他被恨搅烂的声音:
“我愿保护梦幻中的人...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这就是捕梦师的永恒信仰...对吗?”
“不过,”他的语气骤然变得怪异,他阴冷地微笑,“她以为她偷偷做的事情,我会不知道吗?”
“有梦幻中的人苏醒了哦...”
林羡的灵魂似乎终于产生了一丝预知之外的波动。他蹙起眉,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冷泠。”他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你想杀了她。”
“是吗?”祂向后,轻笑地看着他。
祂显得阴沉而痴迷,露出了一种奇怪而又可怕的情绪。
“捕梦师,”祂的眼睛像是淬了毒,“仗着自己知道真相,竟然妄图消灭洞穴里的影子1。”
“你猜,最后是我杀死了她,还是洞穴里的人想要杀死这个可怕的疯子?”冷泠有些癫狂地笑起来,祂的银色瞳孔好像漾起了波澜的水晕。“人类的真理真是可笑得不能再可笑了。”祂仰起脸来,“你说,是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场梦,还是梦变成了这个世界?”
林羡沉默地看着祂,没有回答。
祂看着他的眼睛,渐渐收起了笑意,“意识真是奇怪的东西。”
“好吧。我的捕梦师,你竟然不记得这条小银蛇了。我以为你多少会有些小小的触动呢。”祂有些可惜似的说。
林羡冷冷。
他的怀中,小雪兔似乎睡醒了,耳朵竖起来,可爱地晃了晃。
冷泠又露出那种虚伪的充满神性光芒的微笑。
祂的形体逐渐变幻,银色的瞳孔、兔子的印记消失了,祂的肌肤变成了漂亮的古铜色,头发是卷曲的米白,祂的骨骼深邃立体,瞳孔淡漠地凝视着一切——那股银蛇少年身上的诡丽冷血感,消失了。祂变回了将军“冷朵朵”。
他们站在了时间与空间之外,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与外界隔离,四周黑得使他的眼睛里不时迸出闪电一样的虚光。
林羡注视着祂:
“为什么带走施笑颜?”
“因为我想杀了她啊。”冷泠瞳孔里的神情既轻蔑又狡黠,意味深长,充满神秘气息。
“不过,你知道人类最有意思的东西是什么吗?”
那精准的词句略显阴冷,美丽的双眼充满笑意:
“是欲望。”
“他们的欲望总是能不断地变幻出各种宏伟的形体,”祂说,“仿佛一个超级意识没完没了的梦境。”
“在这方面,他们媲美神只。”
祂微笑着,神情高贵不可侵犯。
“林羡,”一串冷森森的音符裹挟着一股死亡的暗流,预示着某种不祥,他听见祂轻柔的声音:
“我该不该杀了你?”
一种强烈的窒息感直冲肺腑。林羡的双瞳转瞬间变得猩红。
祂俯身向他凑近,很轻,“我该杀了你吗?”
“亲爱的,你以为...”祂的骨节勾起他的下巴,“你做的小动作我会不知道吗?”
林羡的意识在长久的窒息中变得暗淡,冰冷的挤压如同铁片刮过肺片,他闭上眼睛,脸颊变红,心脏在濒死中剧烈挣扎...
“咳咳咳咳...”
冷泠微笑着看着他。
林羡的喘息与咳嗽交织在一起。
“人类的生命真是脆弱不已。”祂索然无味地耸耸肩,居高临下地俯瞰他。
“咳咳咳...”
林羡渐渐笑起来,“您好像总是忘记...您曾经也是一个渺小脆弱又丑陋的人类。”
“我的主,您好像也爱上自欺欺人了...”
冷泠只是微笑。
当那只手向他伸出时,林羡蹙眉向后躲。
“有趣。”
冷泠只是微笑。
......
有着一种特殊的少年气息的林羡...长久跪在祂的神像前。
那是过去的画面。
他的头颅低伏,跪在大地上,如同供奉神灵的最忠诚的信徒。
那微笑空寂、孤高、超然物外,那身躯散发无与伦比的冷光——
神像开口了:
“我的信徒,你想要什么?”
他的躯体逐渐柔软起来,那张面孔苏醒了。
“成为您的捕梦者。”
“杀死一条银蛇。”祂张开唇,“把他的尸体献祭于我。”
林羡静默无言,长久跪伏于地,良久之后,他终于离开了。
至于...杀死一条银蛇,又真这样简单吗?
那半神之物,银光闪烁,千千万万刀也难以斩杀。蛇毒喷射、四肢麻痹,死亡来临,刀尖颤抖、精神恍然,若死若生,鳞片刀刃般锋利,轻盈划破血肉,一刀一刀、刺入内脏,一刀一刀、痛苦呻吟,一刀一刀、颤栗绝望...
一日后,一条五米长的银蛇尸体...安然放置于神殿之上——
那条蛇远远看去,看不见伤痕,可一旦凑近了看、凑近了看...血肉筋骨分崩离析,消融的碎肉四下飞溅、又凝为一体,刀的刺口密密麻麻似细密血管...
最残酷的当属蛇的那张面孔——
膨胀又冷缩,空洞的眼瞳原本伏于洞穴之中...此时却已不知所踪了。那眼瞳凌迟一般...被脔割了。
它的面孔已没有面孔...
林羡跪在地上,指尖不停地颤抖,那把染血的刀很快将要被至高无上的神打造为...发着彩虹光芒的锤子。
“我的第一位捕梦者。”
林羡的右脸颧骨上,出现了一枚妖冶又血腥的红痣。
“不过,”冷泠从宇宙中投下的睥睨的目光神圣、安宁,祂露出微笑,“我还需要一个东西。”
......
而经历残酷杀戮死亡的银蛇,会再一次重生,再一次在未来的某一天...遇见这整个宇宙中第二个捕梦师,他的生命第二次生不如死的惨痛。
不过,这些后来之事,似乎除了他们,谁也无从得知了。
......
林羡的脖颈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印。
“祂走了?”午夜双臂抱胸,懒懒地倚在车壁玻璃上,没骨头似的。
银蛇少年趴在棋盘上,似乎睡着了。那张面庞上的戾气消失不见。林羡怀里的小雪兔晃了晃粉色的耳朵,红色的钻石眼睛一顿一顿。它盯着银蛇少年看,然后跳到了他的怀里。
窗外可怜巴巴僵持着的小粉龙也终于发现,“呜——”地发出长久悲痛的声音,转瞬“咻”地溜走。
“嗯。”
林羡似乎是在放空,似乎是在回忆。他的目光望向了天空,有猫慢吞吞地踱过空寂的云层,然后蹲坐下来,像是在发呆。天空的变幻像时间一样停不下来。
“不可逆了。”
他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午夜看着他,他伸出手,红印在一种怪异的魔力中消失了。
“吴星落怎么了?”
林羡停住了动作。“不知道。”他说。
“为什么?”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我看不见。”最后,他说。
午夜顿了一下。
“冷泠剪断了某些东西。她死在了...”林羡蹙起眉,“时间与空间之外。我看不见。”
“时间与空间之外?”
“...嗯。”他似乎也有些犹疑。
“...她已经死了?”
林羡只是说,“...不知道。”
他站在高维世界,看着那时间的剧本如同画卷般永无止境地延展开,却突兀地在某一瞬间出现了漏洞——
吴星落消失了。
仿佛突然从时间与空间中抽离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