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宣纸上,最新时日送来的一张家书里面赫然写着。
--陵容,听闻你得了县主之位了-
-家里面知晓你这般有出息,也跟着欢喜,你这些姨娘们这些时日对娘很好-
-只是陵水说得对,你在宫中,没个帮忙的不行,陵水聪明伶俐,你们姐妹一同扶持着-
聪明伶俐么?
安陵容将书信在烛火上烧了,发出纸张细碎的”噼啪作响声”。
她眯着眼睛望向这纸张燃烧,发出的缕缕黑烟,看来安家的人因为安比槐的死,意识到了谁才是安家的靠山。
这些姨娘们没有因为安比槐的死,而树倒猢狲散,转而开始巴结起了娘。
人,总是这般识时务的。
你要是有权有势,到处都是好人缘。
你要是无权无势,近在眼前,都只装看不到你,甚至还想着要来踩上一脚。
似乎这些日子来,她从未往松阳去信,她娘和那些姨娘们也清楚了她的态度。
陵水?
她轻声呢喃,心里头浮现了一个和她长相有着五分相似,性格却截然不同的少女五官眉眼来。
陵水的娘是安比槐的妾侍,如同话本子常说的风流才子情节,卖身葬父的孤苦伶仃少女,被路过的达官贵人相中,从此过上了加入这个家庭的生活,因为是孤苦伶仃少女,所以必须是独一无二的。
而她的娘,似乎就是那个人老珠黄的怯弱正妻,没想到到老了靠了闺女,腰杆子硬实了。
当一个怯弱的人受到恭维后,就不知晓天高地厚了。
要入宫?
想起陵水来,安陵容从前都只会抱着双膝,在床角上哭泣。
哭安比槐为父不慈,哭她的悲惨命运。
可是,现在提起安比槐,却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乃至她的娘-林秀。
她恍惚的想起昔年旧日一段时光,六岁的陵水爱纸鸢,她的娘柳姨娘会偷偷塞了些碎银,关爱的带陵水上街买纸鸢,买头花。
她也曾经艳羡过,也曾经提起过她想要一个纸鸢,换来的是什么呢?
换来的是她娘林秀那看不清眼睛昏暗的眸子:“陵容啊,这纸鸢要来有何用?”
“不如银钱放在身边得用。”
从那以后,她就不愿意将她心头的想法说出来,而只是暗戳戳的为那只纸鸢而努力,在熬夜刺绣数十日之后,瞒着她娘积攒的铜板才能换一只纸鸢。
那只纸鸢的样式到现在她还记得,是一只春日里艳丽的夹竹桃花,虽然那只纸鸢上面有些脏污。
可那是通过她努力得来的第一件东西,心头的欢喜是无人能懂的。
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喜欢,那只纸鸢上的脏污,连带着都格外的好看。
就连那样式,都成为了她最喜欢的东西。
-夹竹桃花-
可当她将这只纸鸢拿到家中,欣喜的踏过门槛,想要让这只纸鸢代替她自由的展翅翱翔,飞向高空,没有束缚的冲破云霄,陵水见了,哭闹个不停。
安比槐偏疼陵水,转头训斥起了林秀。
柳姨娘在一旁娇笑,而她手中的那只纸鸢,被林秀抢走,交到了陵水的手中。
陵水破涕为笑,安比槐满意,柳姨娘满意,林秀,那个称呼为她娘的女人,在众人夸赞后,从来窥见不了她的内心悲伤,只会摸摸她的头说上一句:“陵容,家和万事兴。”
安陵容想到这,叹了口气,从前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心头总会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现在却如同是她人的过往一般了。
不管太后什么想法,但这一刻,太后更像是她的娘亲。
希望,从不能寄托在她人身上。
玉墨转了个头,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嘴巴还吧唧了几下。
安陵容出声道:“玉墨,明日咱们去放纸鸢吧。”
“好。”
“县主想放什么都行。”玉墨眼睛未曾睁开,只转身又沉沉睡去。
是啊-
明日该去放纸鸢了,赏花-赏景-赏蝶-赏人心。
安陵容慵懒的靠在床榻上,至于陵水,她愿意做什么那是她的事。
宫中是许多人改命的机会-罪臣之女可以变成宠妃。
宫女可以生下皇子一跃而成太后。
只要陵水有那个本事,那就随她去。
别人的荣华富贵与自己何干?
安家的人只要够聪明,不多嘴,随她去。
安陵容闭上了眸子,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翌日------
天光破晓,天蒙蒙亮。
寿康宫耳房窗台旁的花架子,深秋的蝴蝶越来越多。
驻足停留之后飞走,安陵容才睁开了惺忪的眸子,玉墨却笑意盈盈的站在床榻旁:“县主,你可知道奴婢给你带了什么?”
“什么?”
“不会是你又去小厨房偷嘴,吃了些芙蓉糕?”
安陵容掩唇一笑,玉墨这些日子个头开始猛长,腰身也开始粗壮,比起原先,更加圆润了不少。
直到有一日,玉墨的唇边沾染了碎屑,才知晓这丫头晚上守夜,总去寿康宫小厨房找吃的。
惹得寿康宫其他宫女说了好几次,说小厨房中有老鼠。
玉墨却摇了摇头,藏在身后的手“哗啦”一声取出了一只纸鸢。
“县主,昨晚睡得迷迷糊糊,奴婢做梦,梦见县主你说要去放纸鸢。”
“奴婢昨日得了赏赐,央了玉容姐姐给奴婢画的样子,你看,你喜欢么?”
安陵容抬头看去,她长睫被打湿,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玉墨缓缓治愈,那是一道峡谷,只如今峡谷已经慢慢愈合,在爱意的滋润下。
“喜欢。”安陵容说完,又伸出手,抹去玉墨唇角的糕点碎屑,打趣道:“前些日子,竹息姑姑说小厨房有老鼠。”
“县主。”玉墨低下了头去,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无妨,想吃什么吃就是。”
“玉墨,你家县主我还是养得起你的。”
“真的?”玉墨笑着,又想到什么低下头去,懊恼道:“县主,可不能再吃了,玉容姐姐都说奴婢腰粗了许多,县主,你看,奴婢是不是都有双下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