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珍珍没理会她妈,而是望了一眼地上的瓜子壳,冷眼看着津津有味嗑瓜子的大表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表哥你为什么会来我家?”
她语气先是惊讶,接着陡然尖锐,令在场所有人神色表情霎变。
“我记得,我爸爸三申五令不准你再踏足我家一步!”
“哎哟哟——于珍珍你现在出息了,不得了啊,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管杀父仇人叫爸爸,啧啧,叫得真亲啊!”
大表哥故意重重咳嗽几下,喉咙里硬是咳出了点痰,狠狠往于珍珍方向啐了一口,继续怪腔怪调道:“可怜我亲姑父,那死得真叫一个冤枉啊!钱、房子,婆姨和孩子都是别人的了。”
大表嫂和胡雯雯同时停下手中动作,一个神情尴尬,一个震惊过后,神色很快恢复平静,低垂着眼睛,继续认真包饺子。
二毛五一斤的富强粉擀出来的饺子皮,不掺杂一丁点杂粮在里面,全是白生生的全麦面粉。
馅有两种,猪肉大葱,韭菜鸡蛋炒得可香了。
胡雯雯心里感叹,于工家的伙食就是好,她是临时工,票据补贴少得可怜,每月挣的十二块钱工资要全部上交,少一厘都不行。
她家人口太多了,大哥、五弟成了家,相貌长得一般的三哥和二姐下了乡。
大哥五弟接了爷爷和爸爸的班,加上她,三个人挣钱,却有十一张嘴等着吃饭。
别说荤腥了,一日三餐都是难以为继,鸡蛋更是沾不上。大嫂和弟妹成天惦记着她这份临时工作。
胡雯雯早就悄悄咽了好几次口水。
望着吐在自己面前那口浓痰,于珍珍感到无比恶心,怒目嫌弃道:“刘超雄你给我说话放尊重点!你国营纺织三厂的工作是我爸爸花了六百块钱给我妈买的,你得了便宜……”
“死丫头!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没礼貌!”刘翠花先急了,照着女儿的胳膊就是两下:“是我叫你表哥来的!”
不用想都知道,一准是她妈领着人进来的,不然门卫怎么可能把人放进来。
于珍珍有时候挺不理解她妈,胳膊肘尽往外拐,费心费力去贴补娘家,连工作都能白送给大表哥,几乎是把大表哥当成亲儿子看待。
到底图什么呀?
面子再好看,有什么用?既当不了饭吃,又拿不到任何好处。
娘家只会一味索取,伸手管她妈要钱要东西。
于珍珍已经快受不了,每月工资发下来,就被她妈要过去。
呵!嘴上说的好听是保管,多半都已经进了大表哥口袋。
于珍珍抬起手腕,提醒她妈:“都已经6点了,爸爸快下班了。”
要是爸爸回来看到大表哥,会不高兴的,肯定要发火。
刘超雄看到于珍珍抬手腕炫耀的动作,眼馋不已,嫉妒中含着强烈的不甘,他怎么就没个有钱的后爹!
他娘的,早晚要把她这块沪牌手表弄到手。
“你爸今晚不回来了。”刘翠花又拧了她一下,皱眉有些嫌恶道:“去拿扫把过来,把地扫干净。”
胡雯雯见状,不装聋作哑了,立马起身表现。
“刘阿姨,就让我来扫吧,珍珍上了一天班辛苦了。”
拿毛巾擦了擦手,熟门熟路去取来扫把。
大表嫂看她突然殷勤,忍不住在心里鄙夷。
于珍珍脸上直接露出鄙夷不屑之色,连装一下都不愿意。
她十分瞧不起胡雯雯的作派,她大哥压根就没理过她,没名没分,天天上赶着来讨好她妈,献殷勤,一来她家就争着抢着表现。
身为女人,简直不要脸,如此自甘下贱,没有一点羞耻心,只会让人看低。
刘翠花却对胡雯雯满意的不得了,这姑娘屁股大,好生养,眼里有活,勤快又能干。相貌长得可以,顺眼。
刘翠花不希望儿子娶一个干部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回来,这种好日子过惯了,眼高手低,惯会花钱。
娶回来添堵的,说不定她这个做婆婆的,还反过来去伺候儿媳妇。
她选儿媳妇关键标准就是家庭条件要穷,穷人的孩子顾早当家,懂事听话。
胡雯雯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初中学历,家庭条件也差。
刘翠花忍不住对女儿说道:“你看看你雯雯姐,多勤快呀,你要多向她学习。”
“谁说的我爸不回来了?”于珍珍问她妈。
刘翠花眼睛一瞪:“我说的,你爸今天中午收到封紧急电报,向厂里请了假,回来收拾东西去火车站。说是要去好几天。”
老司搞得神神秘秘,问他还不肯说实话。当谁不知道呢,他这副死样一准是去接下了乡的搅家精。
超雄和他媳妇都在这里,还有她看好的未来儿媳妇胡雯雯,刘翠花可不好把这事说出来。
今天把他们都叫过来吃饺子,就是为了趁老司去接搅家精回家,赶快把胡雯雯和儿子伟兵的亲事定下来。
免得搅家精回来,儿子又被她迷了心眼。
于珍珍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我爸去哪里了?”
“你管他去哪里了,赶紧去洗手过来帮忙,等你哥回来咱们就煮饺子吃。”刘翠花拽着女儿,小声嘱咐:“一会儿,跟我好好劝你哥。”
刘翠花心里正想儿子呢。
就在这时,门推开了,一股寒风呼啸着灌进了来,儿子穿着灰色呢绒大衣大步走了进来。
刘翠花惊喜喊道:“伟兵——”
胡雯雯看到门口的进来的人,脸上露出喜悦之色,“伟兵同志。”
于珍珍继续鄙夷,看看她大哥,正眼都没瞧过这两人。
于伟兵脸色阴郁凝重,一开口就赶人:“刘超雄,要点脸的话就自己走人,否则别怪我叫保卫科的人请你出去。”
刘超雄瞪着于伟兵,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老话说得真好,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于伟兵这一身装着,看着就很洋气。时髦的大衣,脖子围了条黑色围巾,手上还戴副皮革手套,脚上穿的也是一双真皮鞋。
小时候一起尿床的表兄弟,如今他靠着有钱的好后爹,山鸡变凤凰了。
工作比他好太多了,机车厂里技术科工人,拿三级工资45元。
而他呢,只是一个纺织厂普通搬运工,干了四年多,累死累活,工资才36.8元。
现在连块手表都还买不起。
于伟兵抽烟喝酒打牌样样都不落,工资发到手,十天半个月就能花干净,压根存不住钱。
“伟兵,他是你亲表哥啊,别说这些话,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刘翠花连忙拉住儿子,叫女儿和侄媳妇去煮饺子。
“我数三声。”于伟兵手指着大门,“一、二……”
刘超雄怒了,站起来,骂道:“于伟兵,你娘勒个逼养的畜生,你还有脸赶我走。当初就是你他娘的把司遥的内裤塞我箱子里陷害我……”
“超雄!”刘翠花急声打断他,“姑姑跟你说很多遍了,不是伟兵做的,就是司遥那个搅家精小贱蹄子想勾引你!”
于珍珍嘴角勾起一抹嗤笑,她妈这话说得真笑死人了。
司遥能去勾引刘超雄,她名字就倒过来写。
那傻子程进都比刘超雄长得强。
“就是他做的!姑姑你少在这里包庇他!”刘超雄愤恨难平,当初于伟兵这个狗杂种故意栽赃嫁祸给他,害得姑父司锦程把他赶出去。
要是没有这事,他正大光明进出机车厂家属楼,十有八九能和司遥好上,做了司锦程的女婿,接他的班。
这里一切都该属于他的。
大表嫂,胡雯雯两人没说话,默默做事,一个烧水下饺子,一个拿碗。
于伟兵冷声吩咐于珍珍:“下楼去叫保卫科的人过来。”
于珍珍不理。
“自己去。”
“都别去,别吵了,吃饺子!吃饺子!”刘翠花劝和。
于伟兵抬手就把桌子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