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幼薇一边啃馒头,一边偷看和尚。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几个和尚云游四海呢!在她的印象中,和尚不是在吃斋念佛,就是在烧香祈福。
“对了,我还未请教大师的法号呢。”鱼幼薇费劲地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看向和尚。
“贫僧法号‘寒山’。”和尚笑眯眯地说道。
“阁下莫不是‘寒山子’?”鱼幼薇的手一抖,包馒头的油纸掉在地上。
寒山笑道:“这是僧侣相赠的贱号,贫僧愧不敢当。”
这位和尚正是大名鼎鼎的“寒山子”。他生性豁达洒脱,最喜结交小友,方才看见鱼幼薇自己携带食物不多,还肯拿出一部分与自己分享,心下已有三分欢喜,眼下又听她说起自己的名号,想来并不是寻常女子,不由得起了攀谈之心。
二人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鱼幼薇说道:“大师,我素来心直口快,如有得罪,还望您见谅。今日有幸见到尊长,可否请教您几个问题?”
寒山笑着说道:“施主是知书达礼之人,提的问题自然不会出格,请说吧。”
鱼幼薇低声道:“大师,这么问可能有些冒犯……您为何选择出家呢?”
寒山呵呵一笑:“施主不是第一个问贫僧这个问题的人。十年前,贫僧会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但十年后,贫僧已经能做到坦然将其中缘由说与他人知晓。”
“贫僧年轻时,曾渴望考取功名,在朝廷崭露头角。无奈事与愿违,屡屡落榜,最后终于心灰意冷。由于家道中落,加上屡试不中,亲人对贫僧的态度也是急转直下,贫僧倍感孤独,这才萌生出离家幽隐的念头。”
鱼幼薇双手托腮,认真地听着。她的目光望向广袤的山林:“书本上说,出家人‘看破红尘,四大皆空’。常人也能做到这些吗?”
“心中了无牵挂,少一些欲望贪念,一心只专注于修行,就能够慢慢接近‘四大皆空’的境界了。”
鱼幼薇听到“贪念”二字,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心道贪念有这么好去除吗?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鱼幼薇看到晌午已过,忙向寒山告辞:“叨扰大师了,我还要去收集一些山泉水,咱们就此别过吧。”
寒山问道:“施主收集泉水可是为了泡茶?”
鱼幼薇点头称是。
“贫僧方才从西边过来,正好经过一处泉眼,可以带施主前去。”寒山双手合十,缓缓说道。
一番交谈下来,鱼幼薇知道他没有丝毫恶意,于是请他带头。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泓清泉。此时山间已升腾起一股雾气,山岚似织,林泉响韵,这番景象颇有几分禅意。
鱼幼薇水袋里的水早已喝光了,见状满心欣喜,连忙小跑到泉眼边,俯下身子,捧一掌入口。泉水冰凉而纯净,清甜直透心脾,让她瞬间忘却了路途的疲惫。
鱼幼薇舔了舔嘴唇,想道:“这泉水正好适合泡茶!”这般想着,她将水袋和两个大陶罐在溪边呈“一字形”摆开,开始舀水。
寒山站在一块岩石后面,看到她站起身,说道:“施主,你看那座山上有一座道观。”
鱼幼薇小心地将陶罐装好,顺着他的手势望去,果然见到对面的山上有一座巍峨耸立的道观。只是离得远了,看不见牌匾上的名字。
“那是咸宜观。”寒山看透她的心思,缓缓说道。
“咸宜观?”
“这座道观乃咸宜公主筹资修建,咸宜公主,正是玄宗与武惠妃之女。”
鱼幼薇听他解说着这座道观的由来,隐隐对其产生浓厚的兴趣。
她向前走了一步,耳边是清泉汩汩的流动声,还有大风的呼啸声——是的,现在起风了。对岸的山峦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回声,说不清是钟声,风声,还是别的声音,但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当她的脚要踏入水中时,寒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施主,回头是岸啊!”
鱼幼薇眼里有片刻失神,突然她听到心底响起一个声音:“回去吧,你不属于那边!”她骤然回神,收回脚,颓然跌坐在岸边。
寒山从岩石后过来,想要扶她起来:“施主,你没事吧?”
鱼幼薇的目光有些涣散,她回想起刚才的遭遇,仍觉得有些心惊胆战。自己仿佛被山间鬼魅蛊惑,一步步踏向设好的陷阱。她婉拒了寒山的帮助,自己爬起来,喘息着说道:“方才谢谢大师提醒。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大师要去往何方呢?”
寒山说道:“贫僧与大慈恩寺住持是多年好友,明日正准备去见他一面。”
“既然如此,咱们一同走出林子吧。”鱼幼薇重新背上背篓,“大师路费够用吗?”
“阿弥托佛,施主赠予贫僧一餐,已然解了贫僧的燃眉之急。贫僧已别无他求。”寒山双手合十道。
鱼幼薇回家后,将两个大陶罐取出来。她除下外衫,只留里衣,随后躺了下来。鱼母见她饭也不吃,担心她身体不适,凑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阿娘,我没发烧。”
“那是中暑了么?你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尽忙着在外面瞎跑了。”鱼母毫不客气地数落她。
“我那是瞎跑吗?一切都是为了咱们茶肆的生意。”鱼幼薇勉强一笑。
鱼母何等了解女儿,见她神色有异,打趣道:“你这脑袋里装的念头可不少,可别是魔怔了吧。”
闻言,鱼幼薇睁开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阿娘,问你个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鱼幼薇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我想去道观修行,你会同意吗?”
“你想都别想!”鱼母厉声道,她的面容顷刻间血色全无,“是谁让你动了这个念头的?告诉我!”
“阿娘,您这么生气干嘛。”鱼幼薇说道,“阿耶在时,不是也动过‘把我送入道观’这个念头吗。”
“那是因为你太活泼好动,你阿耶想把你送进去磨炼一下心性!又不是打算一辈子让你待在里面!”
鱼幼薇知晓母亲的性子,不愿意再与她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她向里翻了个身:“我累了,我要睡啦。”
鱼母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心中没来由的一酸,无声叹了一口气。她呆立半晌,转身出去了。
鱼幼薇感觉自己的内心在承受着从未有过的煎熬,寒山的话仍回荡在耳边,她闭上双眼,急切地期盼着白昼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