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还没来得及动手,儒生们已经开始自救了。大儒们一个个在走廊上贴出了演说的纸条,吸引学生听讲,试图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儒学才是真正高深的学问。
张诚端个学生用的竹筒水杯,饶有兴味的一条一条看过去,好多演讲的标题也写的挺抓眼球的。
《三代之治》、《什么是仁》、《约法三章——论秦为什么会灭亡》、《商鞅是错的》、《淮泗楚文化的优越性》、《何必曰利》、《峨冠博带之美》、《学术的终极——论学而优则仕》……
“怎么样?挺有意思的吧?”张诚问身边的蒙恬和扶苏。蒙恬嘿嘿笑着,笑的不怀好意,扶苏脸色有点发白。
张诚带着两位一起去听一下《约法三章》的这个讲座。一位儒生在前面高坐,面前摆着一张琴,先弹了一会儿琴。老实说,张诚虽然听不懂这个时代的古琴,但是还是觉得这个人弹得肯定没有公孙尼子好。
这人弹完琴以后,看到课堂上人坐的也差不多满了,咳嗽一声,开始讲课。
讲的是沛公刘季进入咸阳之后,尽废秦法,和父老们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据说这政策得到了咸阳父老的一致欢迎,认为刘季是忠厚长者。然后接下来的时光就是对比诸国政治,认为秦法复杂严苛,导致天下皆反。有认为天下诸国皆以儒者为师,只有秦国以吏为师,导致了秦国重法轻德,粗俗野蛮云云。
这一番讲解,让来自六国的那些学子鼓掌欢呼,来自秦国本地的那些学子目瞪口呆。
“你说的不对。”在后面旁听的张诚站了起来。
“张教授您是教授物理的,莫非对法也有见解?”讲演的儒者问。
张诚走到最前面,说:“刘季入咸阳,接手咸阳事务,手中司法官吏不足,无法投入精力去解决民间的纠纷与社会问题,因此简化了法条,不是因为法条有问题,而是因为沛公刘季缺乏执行法律的能力。约法三章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所以只能处理得了杀人、盗窃和伤人的罪行。而民间的纠纷、人民触犯法律的种种情况,如果不能有相应的明细法条处置,最终必然会导致社会矛盾积聚,社会混乱。”
“张教授难道认为法律繁复是对的?”
“你们儒者喜欢比喻,不太讲逻辑,那我给你讲个比喻。水倒在地上,会四散而去。如果没有河岸的约束,洪水会淹没农田。罪行也是如此,没有法律的约束,社会就会混乱,罪行就会增加……”
这个比喻很恰当,儒者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我们修筑河渠堤坝,一方面是要约束河水不要蔓延到两侧的农田民居,一方面也是要引导河水向需要的方向去。法的意义也在于此。惩戒、刑罚都是约束人的行为,让我们向更好的方向去。”
“人人内心向善,追求高尚的生活,才能让社会安宁天下大同,靠法的约束,人民只是畏惧刑罚,却不会真正从内心服从,最后得到的只是一个表面的安宁,人民不满的情绪仍然会积聚。”儒者指出法家的问题。
“人人向善?如果人人向善,何以天下有那么多不平事?六国纷纷数百年,如果教化有用,何以社会仍然混乱?当初荀子周游齐楚燕赵,来到秦国,称赞秦国:‘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汗,其服不挑,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闲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可见在正是因为秦国律法细致周全,从上到下执行法律没所以人民质朴安乐、官吏不结党营私、朝廷处理政务不会有积累。”
张诚大段引用了荀子的原文。公孙尼子印刷的《荀子》已经非常普及,这一段也广为人知。连旁听的公孙尼子都微笑赞叹了。眼看张诚对荀子这么熟练,不由心下大悦。
“但是秦法条文太繁复了!”大儒喃喃的说。
“不是法律条文繁复,是社会本来就繁复,同样是偷,偷牛的和偷鸡的能用一样的刑罚吗?”
“沛公说,‘盗抵罪’,偷牛赔牛偷鸡赔鸡……”大儒说。
“盗抵罪你不觉得犯罪成本太低了吗?在我大秦,偷窃1个钱也要治罪,治罪不是为了赔偿,而是为了让偷窃行为不再发生。始皇帝时代,集市上所有商品明码实价,不因买者是老幼妇孺而欺瞒,胆敢超过标价销售,就有官吏处以刑罚。如果只是对被欺骗者等价赔偿,商人自可以欺骗100个人,赔偿10个人,对商人来说依然是有厚利的,那你觉得商人会不会欺骗顾客?”
儒者哑然。
“你们知道,我张家起家的时候,是靠卖这个泥叫儿的,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到集市上去,有管理市场的官吏收税,按照三十税一,我交了泥叫儿抵税,官吏阿叔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是泥叫儿,要送两个给阿叔家拿回去给哥姐儿玩,阿叔连忙掏出四个钱,说秦法严苛,买东西是要给钱的,官吏也不能占我这个小朋友的便宜。”张诚举出身边的例子,“正是因为人人畏惧法律、连官员也畏惧法律,这才有大秦数百年的太平安宁!”
“但是也因为人畏惧秦法,才有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事反秦!”儒者终于找到一个证据。
“大泽乡造反,正是因为那些人不知道秦法,被大雨困在大泽乡的时候,陈胜吴广蛊惑戍卒,说‘咱们遇到大雨,耽误了去渔阳服役的期限,这大秦的法律,误期就要杀头!’但是秦法是这样写的吗?在《秦律·徭律》说:‘御中发征,乏弗行,赀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谇;六日到旬,赀一盾;过旬,赀一甲,其得(也),及诣。水雨,除兴。’,失期延误只需要被训斥一顿或者交罚款就行了,如果遇到暴雨导致失期,甚至无罪。如果戍卒们知道这个法律,那么还会跟着他杀军官、造反吗?”
儒者哑口无言。
“你们以为法是欺压百姓的,以我所见,秦法恰恰是保护百姓的,法律规定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不触犯法律,你就是自由的,而如果贪赃枉法,连官吏也不能免受制裁。正是因为严格执行法律,荀子到大秦来,才会感觉到民风淳朴,官吏无私,远胜于六国。”
这下是来自秦国的弟子们鼓起掌来。
“更何况,法是明确的,做什么不做什么,要有证据有标准,那么你儒家的道德,到底有标准吗?什么是仁,连孔子都说不清楚,没有标准的东西,人民如何遵行?”
这一堂讲座,被张诚的一番诘问搅得草草收场。
“我们看看下一个讲座?”张诚笑着看看扶苏蒙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