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尚未走近宫门,便远远瞧见了一道身影走来。
来人一袭红色圆领官袍,腰间黑带收束,头戴着一顶乌纱帽,走动间,衣摆微微扬起,拂过了地面尘埃。
他看着前方的两人,笑而不语。
待到江挽他们走近了几分,男子才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想来两位,便是自仙界而来的吧?”
江挽点点头,没有否认。
“两位远道而来,一路颠簸,想必是劳累极了,不若先在宫内休息会儿,待到午后再前去面见圣上也不迟。”男子笑眯眯的。
江挽默了默。
他不急,她可急着呢。
“不必。”她道:“这位大人想必是刚下了朝吧,此时去面见圣上,岂不是更好?”
闻言,眼前的人笑容一僵,随即继续笑道:“是,是,二位能下界为我人间斩妖除魔,李某自是感激不尽。”
“既如此,烦请二位随我前来,一道入宫。”
李怀德,当朝丞相。如今朝中风云诡谲,皇帝不过弱冠之年,近来却被妖怪一事扰得烦心,重病难起,硬挺着上朝。
而丞相势力在皇城之中盘根错节,虽惹来天子忌惮,但眼下这个关头,没有什么是比百姓的命更重要的。
圣上也只能暂时信任这位丞相。
果真如师尊所说,是位朝中重臣。
若说天都是富贵繁华迷人眼,人间仙境盛世美景,那么这皇宫,却是金碧辉煌,黄瓦红墙,威严庄重,即便风雨侵蚀数年,已有斑驳痕迹,仍令人油然而生一股敬畏之感。
都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韶华易逝,年岁短暂。这座皇宫,或许自江挽出生起便有了,仙界的千年,又是人间的几年?
她赶路这些时日,皇帝或许早便换了一个。
不过这也说不准,说不定人间仙界时辰是一样的。
因为这些都是江挽从话本子上看来的。现在想想,当初师尊给皇帝传信,收到回信时便过了些时日,她赶路又赶了好些时日。
若真按照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说法,这皇帝怕是半只脚都踏入棺材了。
江挽摇了摇头。
日后还是少看些话本吧。
李怀德将两人领到了御书房前,笑意盈盈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近来圣上被妖物一事扰得忧不能寐,又身患重病,着实痛苦,还望二位仙人寻些法子,让圣上歇息一阵子,”李怀德说:“若事情办好,二位仙人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闻言,江挽却是眼眸一亮,不过很快便掐灭了眼底的光。
目前还暂时不能暴露自己的想法。
她只扯唇笑了笑:“好,大人放心。”
江挽与谢无澜要来的事情,皇帝早已知晓。
故此,今早一下朝他便回到了寝殿中换了身衣裳,又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前看着折子,静静候着。
直至方才,传来了江挽二人前来御书房的消息。
皇帝立刻咳了几声,正襟危坐起来。
幼时常常听父皇讲起天上的故事,他总是很向往,幻想着若是自己也能成仙,是否也可以去仙界瞧一瞧那繁华的天都。
可父皇又说,成仙未必有凡人好。
仙人面对的,是苍生,是责任,是天下。
而身为一界之主的人间帝王,置身事外,无心纷乱,只需处理好这国家便是。
但笼子里的鸟,被关得久了,翅膀总是会躁动起来,扑打着那铁杆,试图将其扑碎,从粉尘中飞出去。
说是皇帝忌惮丞相,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想退位。
或许这位圣上,自一开始便无心皇位。
江挽颇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半晌,里头传来了一道冷淡微沉的声音:“进。”
于是,两人推门进去。
一进去,便被明晃晃的装潢给晃晕了眼。
真是……好生奢侈。
隔着一层泛着彩光的玉帘,帘后那道清瘦的身影若隐若现。
空气寂静了片刻。
“二位仙人不必拘谨,走上前来吧。”帘幕后的帝王终于开口。
江挽迟疑了几分,下意识拉住了谢无澜的衣袖,另一只手缓缓撩开了珠帘,二人走上了前去。
谢无澜微微垂眸,没说什么,跟在她身侧。
仅一眼,江挽便愣住了。
她想象中的皇帝,身体抱恙,虚弱至极,状态当是不好的,但眼下这皇帝,除却脸色苍白外,也不像是重病的模样。
那皇帝只穿了一身雪白的锦袍,眉眼清隽英气,苍白的肤色只衬得他双眸如墨般浓稠,他生得并不普通,这等长相放在仙界,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谢无澜似是有些不悦,顺势握住了江挽的手,力度大了些。
江挽忙收回了目光,微微俯身,算是行礼:“见过皇上。”
同时,她捏了捏谢无澜指尖。
他也只得跟着一起行礼。
那皇帝轻咳了几声,嗓音有些喑哑:“二位不必多礼,坐吧。”
御书房两侧,各自摆着两张椅子,共四张。
两人在右侧落座。
这两张椅子中央,摆着一张小桌几,桌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糕点,一壶热茶,几只杯子。
皇帝笑意温和地看向了他们:“两位远道而来,应当是辛苦极了,先吃些东西,正事稍后再议也不迟。”
这皇帝并非江挽想象中的那般冷酷无情。
既然他自己都开口了,那她就不客气了。
江挽只笑:“谢过皇上。”
她悄咪咪地凑近谢无澜,压低了声音:“你知道那妖怪是谁吗?”
他只是摇头:“不知,但它若没回到妖界,寻到一只妖还是轻而易举的。”
江挽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若有所思。
两人闲聊半晌,龙椅上的帝王才缓缓开口。
“妖怪已近半月未曾出现。”皇帝叹道:“先前礼部侍郎与御史一家满门被屠,朝中哗然一片,且每日清晨,堆积在城门的尸体便又会多上一些,朕派人调查过,却始终无果。”
那些尸体,有年轻的女子、幼小的孩童、壮实的青年,更有老弱病残,不过最让人感到可惜的,便是两对刚成了亲的新婚夫妇。
那两对夫妻死时,身上仍穿着喜袍。
城内众人最担忧的,便是在那城门处发现自家亲人的尸体。
江挽想了想,道:“不知他们死状如何?”
皇帝仔细回忆了片刻。
他得知此事后,曾亲自去过一趟城门,那些尸首无一都是身形枯瘦,脸颊崎岖,惨白如纸,薄唇乌青,瞳孔瞪大,像是生前瞧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般。
江挽听着皇帝的描述,只觉得过分熟悉。
谢无澜忽地开口:“这是被吸了精气。”
江挽一愣,与他对视一眼:“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