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木脸色阴沉,脚步沉重的疾驰而来。
胸口随口步伐剧烈起伏,身躯紧绷,双手紧握成拳。
方才踏进一方院中,瞧见院中跪着的身影,愈发恼怒。
混账东西,还敢跪着这么硬气。
快跑几步上前一脚将盛遇踹倒在地,随即一脚接一脚踢了上去。
“混账东西!”
“老子今天非把你揍个半死不可!”
盛遇抱着头蜷缩在地,沉默的忍受着疼痛。
不明白父亲为何也不理解自己!
远处高坐于大堂之上的,是一众姬家的长辈。
此刻正一脸淡然的望着这一幕,未言一语。
周遭唯有盛木拳脚相加的动静,一声又一声,嘈杂纷乱。
微凉的夜幕中,湿润的雾气叫这夜愈发的寒冷。
淅淅沥沥的,便有细雨落下。
不过瞬息间,肉眼可见的雨势渐大。
丝丝缕缕于顷刻间,化作磅礴的水幕。
盛木似乎是揍的没了力气,终于是停下了脚上的动作。
伸手一把抓住盛遇的头发,将人整个提起来。
随后猛地用力,将盛遇额间朝下。
往青石铺作的地面,用力砸下。
暴雨倾泻,天空闪过一缕缕银丝,一阵雷声轰鸣响彻云霄。
盖过盛遇额头磕下的声响……
盛木死死按住盛遇的头,抬眸望向一众漠然的族中长辈。
雨水早已将整个人浸透,顶着满脸雨水的脸昂首。
“吾儿年幼,今在此磕头认罪。”
“诸般刑罚皆认,但家中仅此一子,只求……”
“饶其性命!”
盛遇额间被磕出鲜血,随之浸染开来。
瞪大着双眸,看清这暗红一片随着泥水浸入青石间隙。
咬牙怒吼道:“我不认!”
盛木怒目圆瞪的望过去,面目狰狞着将盛遇的头按入泥水之中。
厉声呵斥道:“混账东西,给老子闭嘴!”
说罢就要再次动手,拳头握的咔咔作响。
“行了……”
高堂之上,为首的一位老者沉闷的声音传来。
并不响亮,但举足轻重。
怒不形于色,语气寡淡道:“先把孩子先带回去吧。”
“本来脑子就不太灵光,再进点水。”
盛木缓缓松手,正要行礼拜谢。
盛遇却借此机会猛地抬起头来,“我说我不认罪!”
“分明是你们,连百姓的救命粮都敢贪!”
“装的慈眉善目,宽宏大量,实则虚伪至极!”
“枉我平日里,对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如此敬重!”
“我呸!”
盛木就这般望着盛遇,任其喋喋不休的嚷叫着。
自己呆愣在原地,脑海中思索万千。
今晚已然拦过他两回了,可这混账东西……
分明只要在熬上一段时间,等整个国家缓过劲来。
以我们盛家做出的贡献,届时论功行赏。
便有机会能一举压过姬家,再不济,也能平起平坐。
偏的这时,生出事端。
这群老东西,哪里是宽宏大量想饶过他。
分明是,分明是想借此拿捏我!
不行!
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盛木右手悄悄抚上腰间的佩刀,缓缓握紧。
视线一寸寸挪下,停在盛遇腿上。
就这样砍下去,往后便再也生不出事端来,更叫他们挑不出错来。
残废了也不要紧,我还年轻,同夫人再生一个便是。
盛木手指按住刀鞘,拇指轻推,寒芒浮现。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动手!
盛遇眼眸一滞,忽地顿住,僵硬的停下话语。
盛木这方念头将起,突然间,雷电划破苍穹袭来。
一道刺眼的光芒瞬间闪于眼前,劈在二人中间,霎时间雷鸣贯耳。
盛遇望着眼前,只见雨水一时之间都无法浇灭这硝烟。
“盛家教育孩子的方式,世所罕见呐。”
一声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来人一身藏蓝道袍,手中赫然还留有未燃尽的黄符。
装作不经意间对上盛木的视线,“实在抱歉,手滑。”
“打偏了。”
盛木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叫道长见笑了。”
盛遇逐渐从后怕中缓过神来,转头望向立于屋檐下的身影。
是方才将剑刃抵在自己脖颈上的人。
只见方才的老者急忙靠近,“家中没管好孩子,给张道长添麻烦了。”
张道长却是望向盛遇,“倒是不碍我什么事。”
“少年人嘛,有一颗赤子之心,总是好事。”
老者叹气道:“诶,只可惜……”
“空有一颗赤子之心,却偏的愚昧无知,愚蠢至极!”
“往后若是教不明白,早晚酿成大祸!”
张道长:“人不是都拦下了吗?”
“孩子打完了,也该同其讲讲道理的啊。”
只见张道长抬步,径直走进这磅礴大雨中。
老者急忙示意守卫为其打伞,却见其挥挥手拒绝。
几步靠近盛遇,于其面前单膝蹲下。
伸手胡乱的将其额间的鲜血抹去。
低沉着嗓音凝重道:“是为百姓打抱不平?”
盛遇嘶哑着声音呢喃道:“分明有堆积成山的粮食……”
“为何忍心眼睁睁的瞧着有人活生生饿死?”
“为何只给灾民吃些难以下咽的腌臜货?”
张道长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在盛遇面前低下头来。
嘟囔道:“你怎么能说那是腌臜货呢?”
“那可是我费老些功夫烧的草木灰。”
盛遇眉眼紧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
“为什么?!”
张道长缓缓抬头,与盛遇四目相对。
让雨水打湿整个面庞,模糊了视线,互相都瞧不真切。
半晌,只听传来一声轻笑。
即便是雨声盖住声响,也遮掩不住其中的自嘲自怨。
话音轻颤道:“只怪贫道,道行浅薄,心余力绌。”
“对这诸般苦难,束手无策。”
“这才将你一个少年人,逼至如此境地。”
盛遇不明所以,甚至问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死死盯住眼前人的双眸,试图从其眼中看出虚伪来。
只听其失声一瞬,方才继续道:“孩子……”
“你瞧见的那些粮食,只是部分。”
“目前整个西岐,存下的粮食,精米精面算在一起。”
“共计一万六千两。”
“你可知这几日涌入的难民,再算上西岐的原住民。”
“如今,至少有三十万人。”
“还不说逃难来的人数,更是与日俱增。”
“西岐的粮田,早就被毁了个干净。”
“现在即便是我们想种粮,连个种子都寻不来。”
“原本南方的应天州尚保有粮田数亩。”
“也商讨妥当,届时能分出些许种子来。”
“谁知……”
“前日传来消息,应天州突发漫天的大火,怎么也浇不灭。”
“赫然将仅有的粮田,烧了个干净,方才熄灭。”
“此时应天州,已然自顾不暇。”
“这般绝境,若想再现往日丰收之景,非三年五载不得见啊。”
“如今还能掺着草木灰,叫人至少能活着。”
“但若是苍天不怜,此番过后,草木不生。”
“你道,西岐该如何寻一条活路来?”
盛遇垂眸,视线飘忽不定,只想回避对方视线,不自主的微微摇头。
口中呢喃道:“这……”
“不是的。”
“那也……”
猛地抬头吼出声,“那也应当一视同仁!”
“这些东西为何只有难民在吃?!”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归根结底不还是在独善其身吗?!”
张道长闻言不禁后仰些许,望着其的眼眸赞叹又惋惜。
无奈道:“当真是孩子心性,不懂为何救命先救官……”
“不懂,何为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