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烷喷灯的白色火焰在程长婧面前不停舞动着,导致她不得不来回躲闪去避免被烧伤。
那耀眼的光芒让她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甚至也看不到绑架她那个人的脸。
喷灯旋转时,似乎在空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绚烂痕迹。
“别过来!”她喊道,“停下!站住!”
她的声音因喊叫而沙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白费力气。
她知道在她死之前,他是不会停止折磨她的。
就在这时,他突然举起一个汽喇叭,在她耳边吹响。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响起。
程长婧回到现实,看到十字路口的灯刚刚变绿,一排司机在她的车后等着,她猛地踩下油门。
程长婧手心冒汗,强迫自己忘掉这段记忆,并提醒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她要去拜访那个差点被自己丈夫害死的的另一个幸存者,一个可怜的女人。
程长婧责备自己让回忆淹没了自己。她已经主动强迫自己专注于开车一个半小时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程长婧开车进入小区门口,经过一排高档的双层住宅,在高雅兰和林纾泽的家门口停下,以前她总是不请自来,如今……她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考虑着是否要进去,并试图鼓起勇气。
最后,程长婧还是下了车。
当程长婧走上台阶的时候,看到高雅兰在门口迎接她。
高雅兰穿着还是很端庄而优雅,微微露出有些苍白的笑容。她的脸看起来疲惫而憔悴,从她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程长婧很确定她一直在哭。
这并不奇怪。
孙瑜遇害的那几周的悲痛还没来得及愈合,林纾泽又给了她另一种痛击,完全没有顾及她是他们的小儿子的妈妈。
或许,他彻底磨灭了最后一点的人性。
当她们拥抱时,程长婧感受到从高雅兰胳膊传来的力量,她丝毫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脆弱和崩溃。
高雅兰的柔弱让她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显得更加勇敢。
程长婧和高雅兰走向客厅时,程长婧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个地方一尘不染,不像林纾泽还没被抓时候家里的脏乱。
对于一个本来家庭美满的女性来说,这里通常就是一个充满欢快的家。但是高雅兰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灯光也很暗,气氛异常压抑。
程长婧很不想承认,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家。
高雅兰手里拿着一杯茶走了过来,然后在她沙发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
她们尴尬地沉默着坐着,程长婧在出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高雅兰让一切都涌上心头。
“嗯……感觉怎么样?”高雅兰试探着问,“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程长婧笑了,高雅兰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今天的又一次的回来意味着什么。
“还可以,”程长婧说,“实际上,非常好,真的,我只有一个不好的记忆点。”
高雅兰点点头,显然明白。
“嗯,你做到了,”高雅兰说,“这真的很勇敢。”
勇敢,程长婧想,这不是她会用来形容自己的词。
在以前,当她还是一个查案的警察的时候,她还会再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吗?
“你呢?”程长婧问,“你出去多少过几次?林旸呢?”
高雅兰沉默了。
“你根本就没出门过,是吗?”程长婧问。
高雅兰摇摇头。
程长婧伸出手,充满同情地握住她的手腕。
“高雅兰,你得试试,”她劝说道,“如果你让自己一直困在家里,就好像他还在囚禁着你,而且,还有林旸,他需要你。”
一声哽咽的抽泣从高雅兰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对不起。”程长婧说。
“没关系,你说得对。”
程长婧看着高雅兰,她们分别喝着茶,接着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她希望看到高雅兰已经恢复过来,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高雅兰在她看来像是丢了魂,孙瑜遇害的时候,她还可以歇斯底里。
这也让程长婧为自己担心,她看起来也那么糟糕吗?
程长婧默默地想高雅兰一个人生活会不会不太好。
林旸在这里陪着她,她会更好吗?她想。
然后她也为自己想了同样的问题。
然而,她知道对她们俩来说答案可能都是否定的,她们俩都没有心情去维持一段亲情。
那只会是一个拐杖。
“我是不是还没有好好谢过你?”过了一会儿,高雅兰打破沉默问道。
程长婧笑了,她很清楚高雅兰是指感谢她救了自己。
“你已经谢过我很多次了,”程长婧说,“而且你不需要跟我道谢,真的。”
高雅兰拿起茶壶倒茶。
“那,我有没有说过我很抱歉?”
程长婧很惊讶,问道:“抱歉?为什么?”
高雅兰艰难地说:“如果不是你为了把我救出来,你就不会被抓住。”
程长婧轻轻地握住高雅兰的手。
“高雅兰,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你不能为不是你的错的事情感到内疚。就算不来救你,他杀了你以后,就会找到我,也把我杀了。”
高雅兰点点头,表示接受。
“每天从床上爬起来都是一个挑战,”高雅兰承认说道,“你应该也看到了,我把家里都弄得很暗,任何强光都会让我想起他的喷灯。我现在甚至不能看电视,也不能听音乐,我害怕有人会偷偷接近我而我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让我惊慌失措。”
高雅兰开始静静地哭泣。
“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面对这个世界了,永远不会。外面总是会有坏事发生,而且就在我们周围发生,我以前不知道这一点,人居然能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我和他一起养了一双儿女啊。我不知道我还怎么能再相信别人。”
高雅兰哭泣的时候,程长婧想安慰她,告诉她她错了。
但是根据程长婧的经验,她是对的。
最后,高雅兰看着她。
“你今天为什么来这儿?”她直截了当地问。
高雅兰的直接让程长婧措手不及,而且她自己也真的不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她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高雅兰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洞察力眯起眼睛。
也许她是对的,程长婧想。
程长婧想起了张伟峰的话,她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因为有了新案子才来这儿的。
那么,她想从高雅兰那里得到什么呢?
建议?
许可?
鼓励?
安慰?
她的一部分希望高雅兰告诉她她疯了,这样她就可以安心,忘掉张伟峰的话。但是也许她的另一部分希望高雅兰催促她去查案。
最后,程长婧叹了口气。
“有一个新案子,”她说,“嗯,不是新案子,而是一个从未消失的旧案子。”
高雅兰的表情变得紧张而严肃。
程长婧咽了口唾沫。
“你来是想问我,你应不应该接这个案子吗?”高雅兰问。
程长婧微微点头,但是她也抬起头,在高雅兰的眼睛里寻找安慰和鼓励。
在那一刻,她意识到这正是她来这里希望得到的。
但是让她失望的是,高雅兰垂下了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程长婧一直等着答案,但是接着就是无尽的沉默。她感觉到高雅兰内心深处有一种特殊的恐惧在蔓延。
在沉默中,程长婧环顾周围,目光落在高雅兰的墙角处的棒球棒。
“你怎么把球棒放这里了?”程长婧问。
高雅兰看起来非常震惊,程长婧意识到她触到了高雅兰的痛处。
“他一定会回家的。”高雅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说。
“谁?”
“林纾泽。”
程长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纾泽死了,”程长婧回答,声音颤抖,回答道,“我把那个地方烧了,他们也找到了他的尸体。”
高雅兰摇摇头。
“他们找到的可能是别人,不是他。”
程长婧感到一阵恐慌,她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又回来了。
“大家都说那是他。”程长婧说。
“你真的相信吗?”
程长婧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不是透露自己恐惧的时候。
毕竟,高雅兰可能是产生了幻觉。
但是,程长婧怎么能让她相信一件她自己都不能完全相信的事情呢?
“他回来过,”高雅兰又说,“晚上的时候回家睡觉,呼吸,然后清晨就离开了,我知道那是他,他还活着,他还在我旁边一起睡觉。”
程长婧感到一种冰冷、蔓延的恐惧。
“可能只是一个幻觉,”她假装平静地说,“但是我可以让局里查一下,如果你害怕,我可以让他们派一辆监视车来。”
“不!”高雅兰严厉地说,“不!”
程长婧困惑地盯着她。
“为什么不?”她问。
“我不想再让他生气。”高雅兰可怜地呜咽着说。
程长婧不知所措,感到一阵恐慌袭来,突然意识到来这里是一个不好的决定。
如果真的有什么的话,情况就更糟了,她知道她不能再在这个压抑的地方再多坐一分钟了。
“我得走了,”程长婧说着站了起来,道别,“我很抱歉,我女儿在等我。”
高雅兰突然用惊人的力气抓住程长婧的手腕,指甲抠进她的皮肤。
她盯着程长婧,她那冰冷的眼睛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神情,让程长婧感到害怕。
那个令人难忘的眼神深深地印在了她的灵魂里。
“接下这个案子。”高雅兰催促道。
程长婧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出,高雅兰把新案子和林纾泽搞混了,把它们模糊地混为一谈。
“找到那个混蛋,”她补充道,“替我杀了他。”
另一边,超市。
男人与女人保持着一小段谨慎的距离,只是短暂地瞥她一眼。
他把一些象征性的物品放进手提篮里,这样他看起来就像另一个购物者。
他为自己能让自己如此不显眼而暗自得意,没人会猜到他真正的意图。
但是话说回来,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引起很多关注的人。
小时候,他觉得自己几乎是隐形的。现在,终于,他能够把自己的不引人注目转化为自己的优势。
就在几分钟前,他就站在她旁边,距离不过十厘米多一点。她全神贯注地挑选洗发水,根本没注意到他。
不过,他对她了解很多。他知道她叫许慧,她的丈夫拥有一家艺术画廊,她在一家牙科诊所工作。
今天是她的休息日之一,现在她正在用手机和某人通话,听起来像是她的姐姐。她在笑那个人对她说的话。他却气得满脸通红,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嘲笑他,就像以前所有的女孩那样。他的愤怒加剧了。
许慧穿着短裤、背心和看起来很贵的跑鞋。
他从车里看着她慢跑,然后等着她跑完步走进超市。
他知道她在这样一个不上班的日子的日常安排。
她会把东西带回家放好,洗个澡,然后开车去和她丈夫吃午饭。
她的好身材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体育锻炼。
她不超过三十岁,但是她大腿周围的皮肤不再紧致了。
她可能在某个时候减了很多体重,也许就在最近。
毫无疑问,她对此很自豪。
突然,女人朝最近的收银台走去。
男人吃了一惊。
她比平时更早地买完了东西。
他赶紧跑到她后面排队,差点把另一个顾客推到一边。
他默默地为此责备自己。
当收银员扫描女人的物品时,他慢慢靠近,站得离她非常近,近到能闻到她的身体,在她剧烈慢跑后现在汗流浃背、气味刺鼻,这是一种他期望很快就能更熟悉的气味。
那时这种气味会和另一种气味混合在一起,一种因为它的陌生和神秘而让他着迷的气味。
痛苦和恐惧的气味。
有那么一会儿,这个潜伏者感到无比兴奋,甚至愉快地有点头晕,充满了急切的期待。
付完钱后,她推着购物车穿过自动玻璃门,来到停车场。
现在他不着急为自己那点东西付钱了。他不需要跟着她回家,他已经去过那里了,甚至进过她的房子,他摸过她的衣服。当她下班的时候,他会再次开始他的监视。
不会太久了,他想。马上就到时候了。
许慧上车后,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感到心神不宁,却不知道为什么。
她想起了刚才在超市里那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不可思议、不合理的被人监视的感觉。但是又不止如此。
过了一会儿,她才弄明白那是一种有人想要伤害她的感觉。
她深深地打了个寒颤。
在过去的几天里,那种感觉时有时无。
她相信这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她摇了摇头,摆脱了那种感觉的任何残余。
当她发动汽车时,她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事情,她想起了和姐姐许敏的手机通话内容,笑了起来。
今天下午,许慧会帮许敏为三岁的女儿举办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有蛋糕和气球。
这会是美好的一天,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