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树林的边沿,有一名青衣男子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李相夷毫不费力地认出了他是当日小棉客栈中,曾对角丽谯大力举荐素手书生的丁天机。
丁天机在此处已经等候了整整五日。五日过去了,他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只有雪地上来回凌乱的脚印与他相伴。
这时,他听到了“扑通”的一声,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从天而降,直直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身着白衣,衣上的血迹不少,已经变色发黑。他小心地走上前,登时睁大了眼,只见那人面容熟悉至极,正是他等候五日才等来的“素手书生”齐知原。
只是,这斯文俊秀的真容,见过的人几乎没有,为何此刻会如此毫无伪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又是谁,将他抛在了此处?
丁天机向四下警惕地查看了一圈,只见白茫茫好一片雪地,连鸟兽出没的痕迹都无,又何处寻觅人的影踪?
丁天机只得单膝跪下,将齐知原的头托在自己的膝上,去探他的气息,好在齐知原只是被人点了睡穴,并无大碍。
他忙拍开穴道,只见齐知原睁开眼来,却是满眼茫然之色。
“这是哪里?”
“主上,这是朴锄山一品坟外的树林。”
“你是谁?”
丁天机怔住了,整个人慌乱地向后仰去,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
一阵风从山林中吹出,带着树木与飞雪的清香,鹅掌大的雪花被风吹得满空飞舞,几乎要将天地都遮蔽了去。
李相夷只觉眼前一黑,终于坚持不住,晕倒在雪地里。
他这一路行来,消耗极大,碧茶之毒早已蠢蠢欲动,伺机大举攻伐,早在进入地宫前便已有迹象,可他还是悄悄隐住了自己渐渐发冷的情状,故意让乔婉娩嗔怪其关心过度。
好在这一路并无太多惊险,他们顺利地取得了这一枚武林至宝灵药。
他本想带着乔婉娩寻个安全的地方再将自己的真实状况告知,谁知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既要对抗碧茶之毒的发作,又要费心对付素手书生,更要耗费心血一路排摆阵法,心力体力都消耗巨大,到底没能坚持走出茫茫山林,便倒下了。
乔婉娩本在欢喜地与他有说有笑,李相夷刚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俏皮话,惹得乔婉娩忍不住想要去咯吱他,却见他向后微微侧身闪开,忽然就歪倒在地,不再起来了。
“相夷?”眼前人突然晕厥,乔婉娩一呆,眨眼间就反应过来,慌忙将他抱了起来,“相夷,你醒醒,你怎么了?别吓我。”
她忙捉住他的手腕探脉,只觉甚是不妙,连忙探手入怀,将那那枚玉珠找了出来。
玉珠圆润晶莹,就如整颗珠子一般,找不出一丝缝隙。
乔婉娩努力让自己慌乱的心绪平复下来,思忖了片刻,捏着玉珠的指尖微微用力,真力登时在玉珠上游走了数周。
只见那圆润的玉珠上,微微裂开了一道冰纹,一股清冽的药香透了出来。
她心下稍定,瞧了一眼李相夷,只见他煞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两眼紧闭,眉头却是紧紧蹙着,气息已然紊乱。
乔婉娩忙将那玉珠打开,只见其内是一颗透亮如琥珀的药丸,状若梨珠,又似泪珠,药香扑鼻,沁人心脾。
她将李相夷扶起,小心地将这枚丸药倒入他嘴里,又小心地为其顺了顺胸口,将他抱起,挡住了飘落的飞雪。
时间一个呼吸一个呼吸地过去了。
“咳咳咳……”
只听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怀中的人突然柔声道:“阿娩……”
那一双眼睛蓦地睁开来,灿若星辰,清晰地倒映着她的面容,乔婉娩欢喜地几乎要落下泪来,连声应道:“我在,相夷,我在……”
李相夷目不转睛地看向她,道:“你真好看。”
乔婉娩一呆,道:“你可好些了?”
“好些了,”李相夷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我觉得现在好得很。”
乔婉娩闻言,便将他放在地上,道:“那起来自己走,天快黑了,还得赶路呢。”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竟真的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李相夷呆了一呆,猛然从雪中爬了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在雪地里向前跑起来。
“阿娩,你等等我。”
乔婉娩正住了脚步,有些不放心地转过头,突然就被他撞了个满怀。
李相夷这一着急,奔跑的速度极快,这么猝然撞上,登时就将乔婉娩扑倒在雪地上了。
“你——”乔婉娩的眼睛睁得溜圆,却见李相夷面色潮红,显得兴奋不已。
她不由叹气道:“你刚吃完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快让我起来。”
李相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似乎遗憾得很,到底还是小心地扶着乔婉娩站了起来,为她拍干净身上粘着的冰雪。
乔婉娩这才满意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这也没有发热,莫不是那‘观音垂泪’放的久了,混进了别的什么东西。你当真觉得好多了?”
“’观音垂泪‘名不虚传,我已经好多了。”李相夷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轻轻叹了口气,“只是还有点头晕。”
乔婉娩果然担心起来,捉住他的手又探起脉来,果然发现脉象平稳了许多,然而……她感到一阵心惊——
“碧茶之毒怎么还有?”
李相夷有些虚弱地笑了笑,道:“傻阿娩,我中了此毒足有一年,就算是仙丹,也无法在一时半刻就让我全部好起来啊,何况……”
何况“观音垂泪”只听闻是增强内力,并不曾闻说解万毒。但是这话到了嘴边,他却是不敢说出来了。
乔婉娩并不放过他,追问道:“何况什么?”
李相夷柔声道:“何况天要黑了,这雪地里冷得很,我们快去寻一个地方,躲躲风雪,你身体还未养好,万万不要受寒。”
“那我们快走吧。”乔婉娩笑得很是温柔,“你的手这么凉,我等会儿可要好好查查,你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
李相夷嘴角含笑,在她耳边哈着气,道:“阿娩想怎么查?”
乔婉娩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笑道:“你要是不知道呀,那我也不知道了。”
“我知道,我知道得可多了。”李相夷忽而大笑起来,一把将乔婉娩抱在怀中,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登时便在雪地里奔走起来。
雪下得更大了,林间的那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消失在黄昏中了。